写小说的人,都是因为热爱文学。我对于文学,不仅仅是热爱,更是感激。她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最阴霾的两年,给我支撑和光亮。
其实,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就接触过文学。我曾经很认真地写过几篇小说,处女作《椰子的爱情》发表在《作家》。后来我放下笔跑去当了记者,很长时间沉醉在铁肩担道义的成就感之中。再后来,一场车祸瞬间结束了我的记者生涯。
在那个秋天后的两年里,我一直躺在我的病床上。经历了7次手术,输了4000多毫升的血。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还能否重新站立起来。但是,我没有崩溃。没有崩溃的原因有很多。我有一群心疼我的亲人,还碰上了很多善良的医生和护士,我工作的报社更是对我关怀备至。所以我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被抛弃、被嫌弃,除了实在难忍的疼痛,我没哭过,我对所有的人笑,因为我知道他们需要我笑,这是我当时对他们惟一的报答。可是笑容遮盖不了我内心的空虚和恐惧。我要24小时躺在同一个房间里,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坐着都成了奢望,我只能看着天棚上的两根灯管,听评书,听电视,用别人的故事排挤我对下一次手术的战栗。受伤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卡拉是条狗》。受伤后,无意中我又看了一遍,看得我泪流满面。我跟电影里主人公的境遇大不相同,内心却极其相似,都是无耐和痛苦,只不过他面对的是生活,我面对的是疾病。就在我即将笑不出来,即将跟我的亲人叹气的时候,文学再次走近了我。那天,我听了一段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后,鬼使神差地对身边的家人说,给我拿纸和笔来,我要写点什么。那时我还不能用电脑,我用油笔写完了那部长篇小说《刻骨铭心》,又用油笔把它改成了电视剧。
记不得那是第几次手术了,但肯定是春天。室内已经停了暖气,又阴又冷。手术前一天,我的家人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去晒晒春天的太阳吧,等我再能出去就该是秋天了。当时我还不能坐轮椅,家人用平车把我推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我们一起晒太阳,一起看刚刚泛起的鹅黄的树叶。我们竟然没有谈论第二天的手术,因为他们在听我一个人白话。我眉飞色舞地给他们讲我的小说,讲我的人物命运,我手术过后再次拿起油笔,他们又会是什么命运。我的主治医生看到了那一幕,他惊诧于我的举动。今天,很多人说我的小说情节强劲。他们不知道,我在编织情节的时候,是多么的享受和快乐。
正是这种编织将我从无边的沙漠中引领了出来。我感谢世界上有小说这种文学体裁的存在。
那个长篇之后,我从这辈子都让我刻骨铭心的经历中走出来,却开始讲述一个又一个属于别人的刻骨铭心的故事。我喜欢刻骨铭心。杨八的快乐卖肾和最后的毅然杀人,陆大壮的替人顶罪,刘小得妻子的失足坠楼……这些极致的情节,对于我的人物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我也一直期望它们能够让我的读者们记在心上。
将这种“刻骨铭心”的感受演绎到极致的是《头顶一片天》。跟我其他小说相同的是,他有着紧张的故事框架和强烈的戏剧冲突,他讲了一个平民卖肾的故事。我一直得意的是,杨八的卖肾跟我所听到过的所有卖肾不同,他不苦难,也不悲情,他诙谐调皮又快乐地出卖着自己的肉体,我相信这个人物是崭新的,也是令人挂怀的。在写作的那段日子里,我与杨八朝夕相处,他的生活和精神感动着我,在他最后杀人的那一刻,我甚至不忍下笔。我同样感念于李大国对姐姐的付出。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亲人。我就是他们的天,为了病榻上的我,他们可以是杨八,也可以是李大国。当那些表面的情节掠过,留存心间的是棉絮般的温暖。我想,这股暖意才是真正地让我和我的读者刻骨铭心的所在。
爱和温暖是我永远要追求的表达。
我把每篇小说的写作,都当作一次刻骨铭心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