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到维系中国社会演进的两种情结,一是故土情结,二是历史情结。前者促使中国历史在安土重迁的圆规下行走着完整而残缺的圆圈,后者则以“祖制”和“圣言”囿禁着延续千年、行将就木的传统世界。
以费氏的理论看来,刘迪生长篇报告文学《南国高原》中的徐克成无疑属于异类。他不仅是故土的背离者,告别过往舒适生活,客家人似的从南通辗转至沿海乃至世界;更是传统习俗与惯性的叛逆者,创办“私”立广州复大肿瘤医院,并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全国最佳肿瘤医院”“全国诚信民营医院”“最具社会責任感医院”“三级甲等医院”。“时哉,时哉”!徐克成有幸与非常时代无缝对接,让自己的非凡人生“羽化”得喜惊失措:创立癌症“3C治疗模式”,膺任国际冷冻治疗学会(ISC)主席,荣获中宣部“时代楷模”、全国卫生系统"白求恩奖章"、感动广东十大人物、广东好人等荣誉称号……
他当属曾渴想“世界一片红”的一代。唐吉诃德的喜剧是阿Q永远也看不懂的有字天书。是不是骨子里的“叛逆”情结呢?徐克成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生命旅途:他在最得意时背井离乡,在最信守处遭际合作伙伴背弃,在最艰难境况下创办复大肿瘤医院,却又自身遭遇癌症的挟持……他的全部生活总是充满逼仄与险阻。诚如书中写到的:一个雨中托钵芒履天涯的孤行者,一叶风涛浪里扁舟蓑笠的独钓人……
刘迪生在报告文学中将徐克成与普罗米修斯相提并论。普氏盗取“天火”的那一刻,背弃了神界的冠冕,在他殷红的血迹上,倒映着苍生顶礼膜拜的余影。有时叛逆或是为了成就另一种皈依,背弃乃是完成另一种拯救。
徐克成受知于袁庚等先贤的青眼,在南粤这片土地,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客家人大海朝宗的文化家园,让他的后半生告别平庸,践履非凡。完全是“盗火者”情彩的徐克成,将东洋、南洋、西洋一切医学硕果,“全盘”搬上他的“复大”盛宴。最令人惊讶的是,在复大医院,医疗领域的另一种“癌”“红包”绝迹,捐助丛生,犹如他捧出的一片血肉之心,仿佛对众生的献祭,全球70多个国家7000多患者由此在阴影中死里逃生,一个个生命的歌谣缠绵悱恻,动人魂魄。他行的是医,送的是爱,守的是信,奉献的是善与美。这令人想到北岛的诗,“是笔在绝望中开花,是花反抗着必然的旅程,是爱的光线醒来,照亮零度以上的风景”。医乃是向仁的皈依。
“徐克成和他的医学世界,确乎是一块突兀在东方文化版块的精神高原,一千个作者笔下会有一千个徐克成,徐克成是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南国地标式人物。”作者在报告文学中不禁深情赞叹。
古人擅以“高度”述境。孔子“登泰山而小鲁,登黄山而小天下”,是以山峰高度来抒情;庄子“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是以天空高度来写意;王守仁“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是以心灵高度睥傲红尘。刘迪生笔下的“南国高原”,则是一种精神文化的心理高度,是对功利哲学、伦理沉陷、操守沉降、道德崩溃、人格矮化的感召与救赎。
《南国高原》所称羡或寓意的正在于此:刘迪生笔下的徐克成和他的复大医院,有如一块“天外飞来的——空中花园。”于是,徐克成其人其事和他的复大肿瘤医院,便有了一种琼楼玉宇般的蜃云景象。也正因为这块“飞地”是如此异类和珍稀,故而才显得如此高贵、如此为时代推崇。
作为报告文学,《南国高原》是一部深具思想张力和艺术构建的独具匠心的作品。毋庸置疑,当下我们的生活迫切需要向上的“正能量”,也许我们的生活中并不缺乏类似的“正能量”,但却不易读到与心灵默契、同脉搏共振的上乘佳作。面对自己心目中的精神高原,作者以敬慕者与诠释者的双重姿态,以感性与理性的深刻诠释,将我们时代发展中弥足的贵重与力量,呈现得既繁盛又冷静,既鲜活又沉实。映照出一名有胸襟、有视野、有情怀的当代青年作家,对时代发展的深度关注、对民生的深情关照、对善与美的深切呼唤。
《南国高原》的出现,不仅使我们感知到一位医人和医人的事业,更为欣悦的是,令人觅见了南方文化青年的艺术标高———想来这也许是南国大地的另一方高原吧。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