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我总是喜欢探究原因。这可能跟我的职业有关,自觉不自觉地不受控制地探究。例如我为什么写作,在一段时间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问这个问题,这也成了一段时间困扰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谜团。这个谜团不弄清,我寝食不安,就如同物品没有摆放到适合的位置,怎么都不顺眼。于是,我讨厌的解剖学就发挥了作用,我给了自己解释。不管这个解释对于医学能不能站住脚,但是我自己心安了。我想,写作是因为大脑杏仁体接受信息时不能及时传导反馈,造成堆积的结果。所以,必须要消耗掉,才能保证我的大脑不被这些东西拥堵而经常性地头痛。
那么,写作就跟我活着关联在一起了,成了必须、需要。那么,我的写作也成了消耗写作。可是,生命消耗到尽头是枯竭,写作也一样,消耗到最后也是枯竭。维持生命的长短是医学上的课题,而维持写作跟生命同步是我的课题。一直以来,我写每一篇小说都是一种拼了的姿势,可姿势终究只是姿势,不能解决枯竭,也许还会加快枯竭。这有点像喝酒,醉的速度跟喝多少没关系,而跟酶的分解有关。那么,我的拼、我的写作能不能继续,甚至能不能跟生命一样同步,就跟生成有关系了。也就是说,拼可以,可是没有生成的拼是危险的。就如同没有酶的分解,喝酒是很危险的。
一天晚上,我跟女儿聊天,不知为什么就聊到我小时候,我说我小时候的托儿所是平房,我们所有的孩子午睡都在一铺大炕上,我睡在炕中间,头顶就是窗户,也没窗帘,根本睡不着,就瞪着大眼睛骨碌骨碌地四下看,在我边上的阿姨随手拿了块洗干净的尿布蒙在我脸上,那块尿布是红色的,我透过红布时还能看到阳光的亮。女儿问,妈妈,那时候你多大啊?我说应该不到一岁,因为我还记得你姥姥来送奶时,揭开我脸上的红布时愤怒的表情,把我吓得哇哇大哭。女儿立即打断我,说妈妈你撒谎,你怎么可能记住这事,你一定是编的。女儿说完,我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件事难道真是编的,可是我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晰呢?为了说明我不是编的,我跟女儿说托儿所的黄色大炕和两扇大窗户和那个阿姨的一双大眼睛,说妈妈抱起我跟阿姨争吵的情景。说着说着,我大脑里一些相关影像就生成了。
从医学的角度讲,人的大脑跟图书馆一样,而眼睛如同摄像头,从出生那一刻起眼睛看见的一切都会存储,这些存储自己根本不知道,可是确实存在,这就是潜意识。那么我能清晰记住这些就不奇怪了,只是跟女儿聊天时被激活了。那么,生成是被激活的。写作在消耗的同时也能激活生成,这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当生命作为一个不断消耗和生成的生物体,维持消耗和生成的平衡至关重要,我这么说不是说消耗和生成平衡了,人就可以长命百岁了,而是说生命的终止应该是消耗和生成的同时停止,而不是因为一方的过度而终止,这应该就是寿终正寝吧。那么,我的写作应该是拼的同时,也应该是激活生成的同时。因为不顾一切的拼,激活了我的记忆,让我眼睛所记录的一切影像在需要时变成小说的养料。《小说家的十三堂课》里面有一句话,小说的世界是现实世界的材料建成的,那么,我个人私下可不可以理解为,小说世界是消耗,现实世界是生成,那么,我在不断感知现实世界的人和事的时候也生成了小说的材料。那么,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平衡也就可以跟生命同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