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冠以“作家”名号的人群中,有一类人稍显另类:他们年纪轻轻却版税超高,他们不亲纸笔却爱敲击键盘。写作对他们来说并非寒苦生涯,而是网络江湖里的嬉笑怒骂。在他们的作家名号之前,人们总是不忘加上“网络”二字。这前缀曾经用来掩饰不成熟的写作技法,如今却被看成时尚的标签。然而,在获得令人艳羡的头衔同时,有一些问题却始终围绕着网络作者。
首先是身份的困惑。早期网络作者如安妮宝贝、尚爱兰等人,多半是文学爱好者,希望通过新媒体寻求一条脱离审稿制度、崭露头角的途径。他们成长于印刷文化,心目中的文学样本就是印刷品,这种心态使他们将印刷出版看作最终目标。在网络文学商业化之后,网络原创小说填补了通俗文学市场的空白,不仅获得了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 “网络作者”不再是“不成熟的文学爱好者”或“作家预备队”的代名词。然而,他们依然没有因此获得身份的独立性。不出名就遗忘的网络生态时刻威胁着他们,许多作者在同时积极找寻着脱离这个行业的渠道。特别是一些女作者,由于体力限制,无法创作超长连载篇目,因此较难长期生存于网络文学界。但她们关注当下生活,作品容易改编为影视作品,鲍鲸鲸就在《失恋33天》推上银幕并获得成功后迅速转战编剧行业,新作《等风来》已经完全脱离了网络。无论是最初渴望成为“作家”的心态,还是如今向编剧靠拢的举动,都源于网络作者缺乏稳固的身份归属感,在自我认识和自我定位上游移不定。
其次是写作积累的困惑。网络作者多半是“宅男”、“宅女”。与传统的作家不同,网络作者多由业余起步,将写作作为本职工作之余的消遣。很多女作者是在结婚生子、带孩子的阶段,由于家居生活的无聊而开始创作。她们的写作多半源于自身经历,题材围绕都市生活,如职场斗争、情感挫折、闺蜜情深、婆媳大战等。然而,一旦沉迷网上写作,必然会疏离原本的环境。如小鬼儿儿儿(唐欣恬)已然将自己的工作经历、婚恋经历在两部代表作《裸婚——80后的新结婚时代》以及《女金融师的次贷爱情》中消耗殆尽。如今,她面临着继续在家写作或是重新择业的抉择。擅长“玄幻”、“架空”之类题材的男作者们虽然对生活现实的要求较少,但他们的灵感多半来源于各类阅读,如《盗墓笔记》作者南派三叔在回答网友“不知作者是否深究过风水学、考古学、旅游文化学……”的问题时,曾坦言“实际上很多是根据旧小说改编的,也有不少细节是根据好莱坞电影想象出的”,这样由二手知识拼凑起来的写作其实只是一种消化之后的再阐释。当这类资源消耗殆尽,创作就难以继续。如何解决高强度写作带来过度的体力、智力与情感的消耗是网络作者需要面对的问题。
第三是趣味导向的困惑。对于以网络写作为生的作者来说,经济收益是最基本的追求。文学网站以业绩为导向,要求不断重复已在市场上获得成功的模式,这便造成目前网络小说中类型小说占据主流。大批内容相似、结构雷同的类型小说,都是网站编辑、成功作者将之前的创作经验、构思模式等拆解成可供操作的步骤,形成教科书、写作指南之后的产物。如起点中文网副总编辑碧落黄泉从签约作者起转做内容管理,提出“网络文学阅读的多巴胺心理”言论,体现了以读者阅读快感为导向的追求。“17K小说网”创始人血酬作为拥有十余年经验的资深网络编辑,写出了教材式的《网络文学新人指南》《网络小说写作指南》,为新入作者总结出最快适应网络写作生态的路径。在商业化的网络写作中,任何前景未定的尝试都是不明智的,这个领域不鼓励创新和挑战,而是以最大程度地迎合公众口味为目标。因此,如何在现实收入和文学梦想之间保持想象的张力,是网络作者必须考虑的。
第四是作品禁区的困惑。互联网写作曾经是言论自由的代表,但在一些网络作者的实际感受中,网络写作中的禁区远远多于印刷文学。由于商业力量的诱惑,部分作者为追求高额稿费,在作品中增加低俗内容,这使得网络文学形象整体受损,并招致加倍严厉的监管,以至于在本年度的“净网行动”中,一些知名文学站点被关闭整改。类似政策意在提升网络文学的整体质量,同时也给全体网络作者带来了诸多限制。网站最常用的关键词过滤系统也是网络写作的障碍之一。由于需要过滤的关键词经常更换且越来越多,作者行文常常遭遇掣肘,不得不以字母、符号等替换,或将词语以星号隔开,影响了阅读流畅和页面美观。由于相关制度尚未明确,也无先例可循,网络作者常常需要规避写作中“处处是雷区”的困境。
第五是评价体系的困惑。当前活跃于网络的年轻作者认可公众的选择,认为网络作品的评价标准应当基于大数据,如点击量、页面停留时长、黏着度等,他们认为数据统计结果能够反映读者的真实意愿和喜爱程度。但实际上,所谓“大数据”是否真能做到客观公正还要打一个问号。看似“科学”无偏袒的数据,目前仍属于专业技术资源,当前人们看到的数据很多都是由网站控制的有目的、用以佐证观点的数据。另外,网站是否推荐、首页页面的设计、编辑推荐语等因素,都会影响到一部作品的点击量,许多新入行的作者要在已然形成规模和定式的网络写作中崭露头角殊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