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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青草与看见孩子(黄亚洲)

//m.zimplifyit.com 2014年09月16日10:16 来源:太原晚报 黄亚洲

  这位画家最先讲到的是看见青草,最后讲到的是看见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邓林大姐的腰不太好,她不能在高大的沙发上久坐,更不要说直挺挺地坐一小时,但在这个阳光和煦的冬日下午,她硬是在这张高高的沙发上坐了近一个半小时,她指着相邻的一张沙发说,老爷子每天坐的就是这一张。

  他说的老爷子,就是她的父亲邓小平。

  这次聊天的话题纯粹集中在邓小平的生活起居领域。因为出于下一步的写作需要,我迫切想了解细节,譬如饭量、睡眠、洗脚、散步、穿衣、香烟过滤嘴的长短以及哪一年由激烈的白酒转为柔软的黄酒等等问题,邓林大姐也爽快,说:“凡我知道的我都说吧。”

  这七零八碎地一问一答,就大大超过了一个钟头,双方都很有兴致,但我事先不了解她的腰痛问题,直到握手辞别,陪同的小王才说起他在一旁很紧张,因为他知道邓林大姐一直没有在高大的沙发上连续坐过一个钟头。

  真是令我不好意思。但是我离开米粮库胡同很远了,邓林大姐一开头说到的“看见青草”与最后提及的“看见孩子”,一直在我脑海里走着画面。画面不仅鲜明,而且鲜活。

  “看见青草”,是说邓小平总是头一个看见庭院里的草色绿了。

  草色的发绿是不容易看见的,近看更是看不见,常人看见的只是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衰草,仍在寒风中微微打颤,常人只说:啊,这个冬天这么长呢。

  但是邓小平说:“哟,你看草都已经绿了。”

  他欣喜地指着左边、右边与前方,对身边的人说。有一年是对身边的女儿说的,有一年是对身边的警卫说的,这时候谁在他身边,他就指点谁看不容易看到的春天。

  邓小平每天都在这面积有两亩大的庭院里散步,上午十点一次,绕十个大圈,下午三点一次,也绕十个大圈。他一边想着国际与国内,一边眼望着脚边与远处的青草。

  青草最初的那种朦朦胧胧的绿色,肉眼是很难看出来的,只有在某种角度下,大片地望去,才能突然发现一种近乎鹅黄色的淡淡的浮云般的绿,而每一次,庭院里的这种最初的绿色,都是邓小平先发现的,这时候他就忽然站下来,很开心也很认真地对正好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说:“哟,你看草都已经绿了。”

  他在残冬看见春天了,或者说,他看见我们常人看不到的春天了。

  我们经常唱《春天的故事》,唱“有一位老人在祖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其实,在“画圈”之前,这位老人的心里早已有最初的鹅黄般的绿色了。

  青草的颜色就是蓝图的颜色。邓小平是超前的。

  我感动于邓小平目光的犀利,而且,是在那样的吹拂不止的寒风之中。

  “看见孩子”,则是指邓小平看着孙辈时眼睛里发出的光芒。邓林大姐十分诗意地说:“他一看见孩子,眼睛里就有一种柔和的光。”邓林大姐马上又解释:“这句话是我说的,是一种形容。”

  我倒觉得,这不是形容,而是一种实在的叙述。一个戎马一生“三起三落”的老人,一看见孩子双眼就发出柔和的光,是特别容易理解的,也是特别真实的。

  邓林大姐说,当上午十点过后,也就是当邓小平看完大叠的文件之后,她的母亲卓琳有时候就故意把几个孙辈都“集中”到邓小平办公室,任孩子们满地滚啊爬啊疯成一团,其中有个特别调皮的,还会像孙猴子一样直接从窗户里蹦进来,卓琳就想以这种局面让丈夫得到片刻的“休息”,而且卓琳还事先准备了“道具”,这是特意为邓小平准备的,是一只粉色的塑料盒,里面放着糖果、饼干,以便让邓小平接下来拥有更为愉悦的动作:“来来,爷爷给你吃块糖!来来,爷爷给你吃块饼干!”

  邓小平一边分着盒子里的糖果,一边还不忘幽默地感叹一声:“我呀,就这么点权力。”

  邓小平的“这么一点权力”,多么的可贵。一个老人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看见孩子会眼露“柔和的光”。说到底,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下一代的健康存在。上一代人的这种“柔和的光”,不仅使下一辈感到温暖,整个社会都会产生暖意。

  而且,看见孩子随地滚爬,甚至看见有不合常规的动作,譬如像孙猴子那样从窗外跳入,也照样不减少“柔和的光”,照样把手伸进那只粉色的塑料盒中去摸索,照样取出慈祥和甜蜜,这就是一种境界了。

  如果所有的掌权者对后辈都具备这种心态,多好。

  总之,能首先看见草色泛绿的人与总是能用柔和眼光看待后辈的人,肯定是伟人,也肯定是平常人。

  伟人与平常人,通常总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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