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应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邀约,我赴意大利参加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书展期间我的主要活动之一,是参加由我担任主编的安少社“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的新闻发布会。
26日下午两点半,发布会在博洛尼亚书展的作家咖啡角举行。绿绒地的半圆形主席台上,排开了“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第一辑的中文样书,作者阵容里包括了伊列娜·法吉恩、姜尼·罗大里、涅斯特林格、尤里·奥莱夫、安娜·玛丽亚·马查多、罗杰·米罗等多位国际安徒生奖获奖者。值得一提的是,罗杰· 米罗是两天前国际儿童读物联盟在书展上刚刚宣布的2014年国际安徒生奖插画家奖获得者。书系第一辑中收录了他自写自绘、风格特别的图画书《若昂奇梦 记》。不过,这部作品从选目到翻译的过程中,米罗都是作为安徒生奖提名作家之一进入书系作者队列的;而就在书展的第一天,他成为了最新的大奖获奖者,这实 在令人惊喜。获奖消息发布时,我与张克文社长、罗杰·米罗同在现场,我们向他道贺的同时,也告知他《若昂奇梦记》中文版本的出版消息,他听了非常兴奋。
在书系的发布会上,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现任主席卡鲁丁先生,本届国际安徒生奖评委玛丽亚·耶稣·基尔女士,CBBY主席、中国少年儿 童出版社社长李学谦先生,书系东家安徽少儿社社长张克文先生和我分别为书系的发布致辞。谈到我主编这套书系的工作,我戏言道,两年多来,我为这套书与安少 社编辑们通信的字数,比我这辈子写过的情书字数还要多得多。
虽是戏言,却也是实情。作为主编,我深知这套大奖书系出版过程的诸种艰辛,也对这套书有着特殊的感情。记得是2011年的初秋,我接到克文社长 的邀请,赴合肥参加这一国际安徒生奖引进项目的筹备会议。同时赴会的还有明天出版社原社长刘海栖先生和IBBY中国执委张明舟先生。海栖先生是项目最初的 动议者,他进一步提议把安徒生奖提名作家的优秀作品也纳入这一项目。明舟先生作为国际安徒生奖评奖和颁奖主办机构IBBY惟一的中国执委,表示很乐意帮助 联系IBBY的官方渠道为项目的授权提供支持。而出版社希望我能从儿童文学的角度为项目的启动和开展提供专业性的意见。印象深刻的是,会上的讨论绝少商业 运营的气息,而始终围绕着怎么才能把这些优秀的童书选好、做好的问题展开,给我的感觉是,出版社和应邀赴会的朋友们首先都是真心实意地想为中国的孩子们做 出一套富于经典性的优质引进童书。
我相信,这是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会上,从丛书品位和品质的角度,我主要谈到了与此密切相关的两个话题。一个是如何准确判断并充分考虑入 选作品的经典性和可读性的结合问题。我从2008年起编写和选评《最佳儿童文学读本》《最佳少年文学读本》等一系列“最佳”选本时,就十分看重这个问题。 我以为,一切儿童文学的读物,如果想要在少儿读者身上产生切实而有益的影响,就应当既充分体现文学读物本身的审美和艺术价值,又能充分引起孩子的阅读兴 趣。也就是说,它最好能够达到文学性与可读性的双重“最佳”状态。我所选评的“最佳”系列,就努力想要实践上述双重结合的理想。“最佳”读本系列出版后, 我从儿童和成人读者朋友的热情回应中获得了对自己这一理念的进一步肯定。在国际安徒生奖作家作品引进的问题上,上述双重考虑又变得更为复杂。一方面,国际 安徒生奖是作家奖而非作品奖,每位获奖作家(包括文字和插画作家)名下都有数量庞大的童书作品,全部照数引进既不可行,也不科学。这样,就需要从同一作家 的作品中准确地挑选出文学和艺术价值最高的那些文本。另一方面,由于文化、语言、文学传统等多方面的原因,有的时候,一部作品在本国文化语境中获得好评, 并不意味着它在中国文化语境下的传播也能畅行无阻。对各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从中选择他们能够理解、喜欢的经典作品,也是经典引进工作要考虑的一个重要方 面。
第二是翻译的问题。对于文学作品的引进来说,翻译工作很重要;而对儿童文学图书的引进来说,翻译的责任更为重大,它不但关系到一部外语童书能否 得到较为准确的转译,还关系到译文本身是否完全适合另一语种的孩子们阅读。在后一个问题上,说实话,我对近年引入国内的某些获奖儿童文学作品的译文颇有些 不满,主要是嫌其语言表达太过直译或晦涩,不符合中文文学表达的艺术感觉。一些译者或许有不错的外语功底,但在文学语言方面显然缺乏敏感,对儿童文学应有 的语言感觉更是陌生,大量译文读来拗口而别扭。若干年前,我曾接到出版社传来一部知名英国童书的译稿,其译文中有大量照搬英语语法而不顾中文表达习惯的别 扭直译,读了之后,只觉口舌生涩,如“每个人都在吃东西的画面让他意识到他真是太饿了”、“拐进温莎花园的转角之前,他还回头向那群人发射了好几次抗议的 眼神。不过随着熟悉的32号绿色大门越来越近,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了思索的表情”,等等。在已出版的引进儿童文学作品中,我也常读到像下面这样别扭的口语表 达:“我将把你复原到我认可的你往日的辉煌的程度”(《爱德华的奇妙之旅》)。类似的翻译,不但影响了作品原文的经典性和艺术性,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孩 子对作品的接受。对成人读者来说,译文的流畅相比于内容的准确或许还是其次的问题,但对儿童读者而言,这些译文很可能会成为他们语言能力建构的直接材料。 这样的童书翻译,说得严重些,甚至会给孩子造成语言发展上的戕害。对于优秀的童书引进工作而言,翻译实际上就是二次创作。尤其目前国际安徒生奖的获奖队伍 主要由来自欧美国家的作者构成,从西语到中文的翻译,相比于同一语系内部不同语言之间的翻译,其语言转换的跨度要大得多。译者不但需要熟谙外语文学表达的 意思,更要能够领会汉语文学表达的妙处,有能力在语言的翻译转换过程中复现文学文本的艺术感觉。在外译童书蔚为大观的今天,我们特别需要优质的翻译力量来 保证译介童书本身的文学质量。鉴于此,译者队伍的约请和组织,对这个项目来说也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这是我就这一项目规划提出的两个基本问题。我认为,解决了选目和翻译的问题,书系的工作就能在很大程度上获得成功。
从合肥归来,围绕着这一国际安徒生奖书系项目,我与安少社的相关编辑们开始了漫长而频繁的邮件往来。编辑们陆续电邮传来可供挑选的安徒生奖获奖 及提名作家作品的讯息,向我征求相关作品的引入意见,其中有些是已有中译本引进的,更多的则是尚未在国内出版的作品。有的时候,为了方便更准确地判断作品 质量,编辑还专门将原书快递过来,以供我这边翻阅定夺。与此同时,我也应约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支撑性作家作品选目。两年多的通信往来过程中,第一辑作品 的选目和版权逐渐落定。进入翻译工作期后,编辑们又陆续传来备选译者的试译译文征求意见。这期间我们探讨作品选目等的邮件来往多达6万余字。去年,我用的 网易邮箱推出一项服务,用以统计特定时间段内联系度最高的邮箱,安少社的几位编辑朋友都列在上位。
实话说,要从已经非常忙碌的学术和管理工作中抽出持续的时间来,根据有限的介绍资料对一大批童书作品做甄别遴选的工作,其间还需查询大量资料, 对我来说确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情。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为安少社同仁对待这一项目的勤勉认真和付出的诸多努力而感动。我把这项工作视为我和编辑们共同学习和 进步的过程。2013年3月,安少社专为书系的翻译召开译者大会,邀请了“哈利·波特”系列的知名译者马爱农女士和一批年轻的翻译者参与翻译工作,大家在 会上交流了童书翻译的经验和各类问题。从书系第一辑的总体译文情况来看,出版社和译者的付出也得到了应有的体现。
“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在2014年博洛尼亚童书展的亮相,吸引了国际朋友的关注。参加今年童书展的巴西儿童文学作家、2000年国际安徒生 奖作家奖得主安娜·玛丽亚·马查多女士来到发布会现场,在展台的样书中见到她的儿童小说《碧婆婆,贝婆婆》,非常喜欢。德国慕尼黑青少年图书馆现任馆长克 里斯蒂娜·拉比女士也来到发布会参观。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颇富文化意味的场合——从世界各地被引入中国的安徒生奖获奖作家作品,又以中文的面貌重新来到了 国际的展台上。它展示了中国童书文化的一种开放姿态,同时也在开放的交流和学习中,传递着中国童书走向世界的强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