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很晚了,是长沙一家报社的朋友打电话来说张贤亮走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张贤亮是1984年5月,我赴京领取1983年度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参加报到见面会时,见一个瘦长个子背着一个书包进来,头发很长,神情有些傲慢,也不同大家点头示笑。有认得他的叫他一声张贤亮,他也只是点点头。他的获奖小说是《肖尔布拉克》。张贤亮的时尚穿着和有几分凛然的贵族气,在我们这些来自乡村和基层的作家中很显眼。他不认识我们,而我是认识他的,那时他很火,小说几乎是写一篇就转载一篇,凡他的作品,我都会找来读。在当时的“伤痕”、“反思”文学浪潮中,就题材而言,我觉得他倒没有什么新的贡献,我要读他,是读他的才华。尽管他也写乡土,但不再是乡土作家的通常套路,他的字里行间弥漫着凛然的贵族气质。他有一个写饥饿的细节,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他描述的饥饿,与所有乡村式挨饿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后来得知,他果然是出身书香门第。
张贤亮其实不是一个傲慢的人,其随和好玩,甚至与他的年龄不相称。来往多了,他不让我叫他张老师,叫他老兄。待到叫了他老兄之后,我才知他比我大了17岁。他在宁夏搞了个西部影视城,很有影响,有一个单独的大院用来办公。有一次我们去参观,事先也没告知他。逛到他那院子门口了,便打算进去看看,弄点茶喝。门卫不让进,说张董才休息。我们是去找贤亮兄要茶喝,才不管什么张董李董的,便大呼小叫径直闯了进去。贤亮兄睡眼迷蒙被叫了起来,见是文朋来访,怒气顿消,说:在宁夏,还没有人敢打扰我睡午觉。后来我还发现,作家圈子里比他小二三十岁的,都敢同他开玩笑并直呼其名,他总是一堆皱纹满脸笑容,是一个快乐善良、向朋友敞开心扉的人。
1998年,湖南发大水,百年不遇。一日,贤亮兄从宁夏打电话给我,说他看了电视,湖南发大水,他坐不住了,想过来看看。我说,现在正是湖南最热的时候,只怕你身体吃不消。他还是来了。没有在长沙停留,让我们陪他直接去了灾情最重的洞庭湖区。显然他无法适应酷热,一开步就满头大汗。但他还是坚持往重灾区跑,还要上堤坝去看大水,他是爬不上去的,我们一人架着他一条胳膊往上拉。他身上带着两万元现金,让我找个灾情最严重的学校捐出去。经与地方商定,捐给了常德一所小学。他在灾区待了6天,回去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发表在《文艺报》。
贤亮兄是一个才华横溢、充满爱心的好作家,我们和多情的洞庭波涛,会记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