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里,气候已开始凉爽。一连几晚,守候在黄金时段的电视机前。已有许久许久,不曾如此牵念地,被一部纪录片深深吸引。开始有外地朋友打来电话,这才知道,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频道,与地方台几乎同步地播放大型人文纪录片《五大道》。朋友们述说他们的意外,感叹于我们这座城市的荣辱与兴衰。
光阴荏苒,数十年间,我穿行于五大道,上学、上班,似乎已熟知这里的每条街巷、每幢楼宇。五大道之一的马场道,便是昔日英国人的跑马场。如今,每当有旅游的马车,载着客人在五大道上“嘚嘚”地驶过,我的脑海里,总能幻化出遥远时光中风驰电掣的赛马景象。不经意间,上百年的岁月已成为昨日黄花。
生活在天津的父老乡亲,当然敏感地觉出了年轮的更替、世事的流淌,或者他们世世代代所铭记的,就是那些曾经风云际会的传奇,这是他们生命中须臾不可忘怀的烙印。不懈的思绪,或者将前世的记忆珍藏于心,或者让悠远的故事成为永恒。这座与之同呼吸共命运的城市,是他们的自豪与骄傲。
便是在依稀的怀旧,以及强烈的变革中,《五大道》仿佛应运而生,倏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于是尘封的往事,被撩起薄纱;如烟的过往,被拉开帷幕。百年来沉睡于案卷中的人与事,如一条时光的画廊,栩栩如生地呈现于我们眼前;如一串历史的回声,振聋发聩地鸣响在我们耳畔。
饱含着人文精神的《五大道》,全方位地述说了天津这座中国近代史中不可或缺的城市。影片以大处着墨的删繁与就简,以细节烘托的繁复与斑驳,无疑为人们带来了极为宽阔的想象空间。传统而又新颖的纪录片形式,将一片方圆数十平方公里的街区,委以百年天津、百年中国之历史表达的重任,以编年史的方式,引导人们走过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从而成功完成了对一段过往岁月的巡礼。
《五大道》以九部篇章对近代史中的天津进行了深邃的梳理。九段铺陈,浓缩百年国家的命运、个人的悲欢。既独立,又对应;分合相宜,一气呵成。在时空交汇中,献演了那个时代的峥嵘与沧桑。
且看——开埠:英法联军的进入,租界地的形成。“甲午海战”的失败,李鸿章对天津的遗言。都铎时期的戈登堂,优雅的英伦小镇,九国租界的风情。北洋:时代的激荡,史上少有。小站练兵,开创现代军队。袁世凯、徐世昌、曹锟、段祺瑞、黎元洪,一干英雄与奸雄,你方唱罢我登场,直至北洋落幕。遗风:大清陨落,旧朝遗臣转场。晚境悲凉,却“隔江犹唱后庭花”。于是以自我嘲讽的方式,玩儿着某种意义上的“文艺复兴”,捧角儿,玩儿鸟,无奈中把玩着落魄的人生。风云:1914年“一战”爆发,风云诡谲。段祺瑞遣返德国人,日本人穷兵黩武,天津陷入兵荒马乱。商都:港埠之便,商机凸显。商业促进金融发展,知名洋行“怡和”、“太古”等争相落户天津。一时间中外商家云集,洋人一统天下被打破。“劝业”与“天祥”崛起,开启民族资本崭新史页。实业:实业救国成为了多数创业者的梦想。煤矿、碱业、纺织诸多行业风生水起。范旭东、侯德榜、宋裴卿等迅速成为北部中国的实业寡头。摩登:租界渐趋成型,西风东渐。西人的语言、作派及生活方式,皆为时尚。跑马、赛艇、跳舞、靡靡之音,一时间成为五大道生活的主调。启蒙:富足与优雅,并不是有识之士的志向。盛宣怀起意,创办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现代大学即北洋大学。教学全部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之教材,毕业后再进入美国大学深造。而天津知识界,既有严复、梁启超等名扬中外的学者,亦有张伯苓、吕碧城等筚路蓝缕的教育家。英敛之于1902年在天津创办《大公报》,成为华夏大地一面开启国民心智的旗帜。空间:历史从来就是空间的无限拓展。最后的篇章,人们依旧在追寻岁月的留痕。追寻,不是迷恋与沉溺。只有对昔日充满了深刻的命运感,才会有开创未来的激情。
《五大道》,是的,在无数中外观众中所激发出的强烈反响,无疑已经证明,这是一部大手笔的鸿篇巨制,堪称多年罕见的纪录片之经典。此片虽已播放过一段时日,却依旧令人回味无穷。画面从一开始就充满张力,将这座城市中独特的人文景观渐次铺陈开来。无论习武还是从商,无论是叮当响的老电车,还是庭院深处的坚忍与悲凉。总之,淡淡的单线条的画面,给人一种心悸的静谧,然后就听到了那娓娓道来的,极为准确、精粹却又平实、沉稳的解说词。
当镜头穿越历史的时刻,一帧帧流动的街巷、院落及当年拍摄的照片、影像,再配以一段段相得益彰的叙述,让人难以抗拒地,顿生一种置身往昔的感觉。这些至今依旧散发出或唯美、或张扬、或轻快、或沉郁的陈年资料,顿时让《五大道》充满了秋日沃野的殷实与大气。
透过风云变幻,要怎样深入浅出,才能还原出那个时代的人和事,而更为宝贵的是,纪录片中那些讲故事的人,大多是生活在天津的名人后裔。他们的先辈,不是叱咤风云的武人,就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抑或不是民族工商的巨头,就是上流社会的名媛。而另一些讲述者,则为满腹经纶的学者,他们显然已成为解读这座城市的专家。他们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风格,讲述不同的内容,但又都服从着同一个目标,多姿多彩地勾勒出天津的历史变迁。
《五大道》的成功,告诉我们,一件艺术珍品的总体策划,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国内同类纪录片已然不少,但能否做到敬畏历史,高屋建瓴,拒绝平庸,显然就高下分明了。问世不久的《五大道》,已经被公认为一部立体的人文教科书,但不知为什么,一想起《五大道》,又觉得他就像一位学富五车的哲人,一位温文尔雅的贤明,一位历尽沧桑的智者。
纪录片中最后一段结束语,充满了诗意与激情:这个非凡的城市如同这条古老的河流,一代一代人,在这里演绎着跌宕起伏的历史传奇。这份丰厚的文化底蕴,融化为人文品格,滋养着天津。她,是百年中国的缩影;她,是充满希望和梦想的永远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