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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俊青(翟泰丰)

//m.zimplifyit.com 2015年04月13日09: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翟泰丰

  一

  噩耗传来,犹如一声霹雳,令我轰然而栗,潸然泪下……

  50年前俊秀、智慧、腼腆的杨俊青……

  20年前病中的杨俊青……

  10年前,走路不便,一只眼睛失明的杨俊青……

  老天有眼,留给了他一只眼睛、一双手、一脑子智慧,在这10年里,他在沉重的病中挣扎、拼搏,创作了千余首诗作;在这10年里,我们曾合作了一册诗集,他写了百首自由体诗,我写了百首诗词;在这10年里,我写了《丁亥十年祭》《三十春秋赋》两卷长诗,他精心为两卷诗作审校;在这10年里,我们通信往来百余封……

  一幕又一幕里的杨俊青,微笑、畅谈……

  一幕又一幕里的杨俊青,一条腿,一只眼,伏案校诗卷、伏案写书信,倾心诉说哀伤……

  一幕又一幕里的杨俊青,在近两年时间里,病情恶化了,入住解放军陆军总医院,从院方领导和主治医生那里,我得知了他的不治之症,我只能一面恳请院方和医生多予关照,尽全力创奇迹,一面把医生的话埋在心底,不伤害本人与家人的信心,更不敢想象可怕的结果……

  一幕又一幕里的杨俊青,在这两年里,我每次探视,都见他难于言表的哀伤与悲恸,在返回路途,只能忍泪哀叹!

  一幕又一幕里的杨俊青,在这两年里,为致谢关照他的中医,在难以想象的重病之中,竟然写了一首激昂深情的报恩长诗,虽然手在颤抖,字不成形,似蒙文,似梵文,需费时辨认,然而他的诗情深沉,诗句倾心。他认真地将诗稿交由侯燕伦同志转我,要我将诗以书法形式书写出来。此后侯燕伦同志又将其装裱,俊青亲自送致恩医,足可见他为人的真诚。

  这诗是一颗滴血的心,用血做出的最后的吟唱。

  这诗是拼搏的心,用诗与病魔做最后的一搏。

  这诗是虚弱而善良的心,以诗为天使,仰天长啸。

  二

  50年前,我们在同一个国防工厂相识。那是动乱的年代,我走出“牛棚”,重返工厂刚刚恢复的政治部,他在政治部宣传科,负责厂报厂刊的编辑工作。又在偶然的机会相遇,他同从事业余文艺创作的几位小青年一起专程来看望我。在当时环境下,我们相互只是寒暄了几句。在“史无前例”之前,工厂有京剧、评剧、话剧、管弦乐队等十多个业余演出团队,故而也就有了一支业余文艺创作的队伍。因为我也是这个队伍里的一员,所以刚回政治部大家就自然而然地相互见个面。那时我还不认识杨俊青,他还是一位刚从部队转业的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但他文雅、少语而英俊的形象,却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工厂的一切都在整顿、重建恢复之中,大约是一年之后,在刚刚恢复的工厂报刊上,我读到杨俊青的诗作,在此后的厂报上我还读过他的散文,从中读到了他对工人朴实、刚强品格的讴歌,领略了他的才智。后来,他的这些诗被收集在《钢魂》诗集里,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我们曾经就诗的创作,交谈得很知心。我感受到了他对诗歌创作痴迷的心跳。

  此后,我调离了工厂,我们之间就没有了联系。直到1985年,我调到中央宣传部,我们才又一次相见,并得知他在北京市文联和《北京文艺》杂志社工作,虽相隔多年,相见却格外亲切,并对当时的文艺形势和文艺创作中的诸多问题交谈得很多、很融洽。此后,他送给我一套他创作的诗集(共六册),他的诗写童年、写故乡、写人物、写景色、写北京城……婉转构思,凝神运笔,抒发心志,如琢如磨,诗的语言清丽、典雅、柔美、端庄……

  三

  杨俊青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博学睿智,我们多次谈古论今,涉四书,论五经,读孔孟,论子集,涉《断竹》,论《五子》,讲《国风》,吟《离骚》,从《毛诗序》谈到刘勰,从康有为谈到鲁迅,从康德谈到马克思,谈美学论中外。我们常谈得忘了吃饭,往往是从机关下班谈到深夜,最后只能到和平门小吃店吃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刀削面,他能喝酒而且是海量,我虽能稍稍奉陪一时,却不敢陪伴至终。当年我的酒量最多不能超过四两,他却能喝一斤以上,我真是甘拜下风,所以我喝到二两就让他也罢休,但劝是无效的,他正在兴头上,手疾眼快,反而又给我斟满一杯,无可奈何,我只好喝了这杯酒,待他不留神时将酒杯藏起来,他也知道我不能再喝了,就很热情地又给我要来一瓶啤酒……

  此人既文雅博学,又有太白诗仙的洒脱与浪漫,他既文质彬彬,又豪爽义气,他既疾恶蹙额,又友善待人。

  令我痛心的是,他第一次重病,我却毫不知情,一直忙于工作,甚至连一点信息都没有,待四五年后再见时,他因脑血栓已是半残疾的人了,猛然见到他,我忍不住双眸遮泪,内心十分歉疚。但他坚持与病魔拼争,乐观相对,并玩笑道:“我这是跳伦巴儿舞”(因一条腿只能弯曲而行)。大家为他的乐观所感染,从此,大家就玩笑称他“伦巴儿”。时而聚会,他依旧畅饮。不久,他又患了青光眼眼疾,多方求医,最终左眼失明,然而他却依旧与命运抗争,争分夺秒地用一只眼、一只手,伏案工作,笔耕不辍,创作丰盈。这使我不禁联想,著名诗人艾青在被打成“右派”送到北大荒时,由于长期住在阴冷的地窝里,又在阴暗灯光下读书写作,很快一只眼睛失明,急坏了他的爱人高瑛,到处求医,艾青却十分乐观地说:“不要急。上帝给了人两只眼睛,一只是备用的,只要还有一只就够用了……”我看到了一只眼睛的两位诗人。离休以后,我与他的来往多了,常为他与命运搏斗的精神所感动,为他鸣不平,也为他的成就而吟唱。

  从2004年到2008年的5年间,是我们来往最多、合作最多、欢笑最多、成果最多的友谊盛期。然而也往往有一种隐隐地为他担忧之情,所以每逢相聚,总是劝阻他少喝点酒,但在他高兴之际又难劝止……

  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了。2013年1月2日,他再次旧病复发,且是恶化,我多次奔赴医院,他哭,我落泪……从医生处得知他已在死神身边了……能有奇迹吗?再过些时日,他又痴呆了,时而哭时而笑,一双手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至今,留在我脑子里的,依然是最后的这个镜头。

  2015年3月28日8时,时间就这样定格了……

  俊青,我们永远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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