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死人的。人死了,就预示着一个人的生命结束。对于生命的结束,我们向来无法预知。因此,每当听到亲人、朋友的去世,我们都会感到突然,感到伤痛,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人经历过死亡,到八宝山那样的地方一次次的向亲人、朋友告别后,对死人的事情似乎有些麻木了。有时事后想,人活得不要那么悲伤,早晚都是要去一样的地方。话是这么说,心可以这样想,可当我们真的再一次于某个不经意的日子听到亲人朋友离世的消息,我们往往还是充满无限忧伤。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是人,是有感情活动的人。
4月26日中午,我正在做午饭,手机忽然接连有人打电话、发短信,告之我的好朋友诗人汪国真去世了。对于这样的消息,我自然感到很突然,这怎么可能啊?老汪他才多大啊?他体壮如牛比我强百倍!我勉强把饭菜做好,摆到桌子上。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说笑时,我一个人躲到书房里,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国真的音容笑貌。想着他温和谦逊的样子,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我甚至想笑,说老汪你别搞怪,你怎么能到远方去了呢!
我最早知道汪国真的名字,始于1990年。那一年,一本名曰《年轻的潮》的诗集悄然出现在图书市场,不到半年时间,很快风靡全国。我那时在北京经济学院读书,发现有很多的学生中午都爱到学校北门外的小庄新华书店去买此书。说实话,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作者汪国真的名字。在我们那一茬文学青年中,当时满嘴的诗人名字是北岛、舒婷、顾城、杨炼、芒克等所谓的朦胧诗人。不久,中央电视台的一档青少节目举办全国首届主持人大赛,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汪国真也被拽去凑热闹。无疑,这肯定给大赛增加了不小的收视率。然而,汪国真并没如愿以偿地拿到金奖。第二天,媒体上就有很多批评之声,主要意思是说,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可以有所长,甚至是超长,但不可以通吃。从那以后,老汪的声音就小多了。不过,在接下来几年的几本畅销刊物上,如《女友》、《辽宁青年》、《中国青年》,仍然可以看到汪国真的专栏和他的哲思短语。只是诗歌很少看到了。
我和国真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中国文联的招待所。那是1995年的夏天,我和张虎、晓光、傅溪鹏几位老师正筹备中国艺术报的创刊。一天中午,傅溪鹏给我打电话让去他办公室,说有个人一定要见。我们当时在策划报纸的稿件,非常需要一些名家。傅老师他们几个是资深前辈,认识人多,每有名家到报社,他们都会让我们几个年轻编辑去见见。进得门来,见有一个帅气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我与之一打照面的瞬间便脱口而出:“你是汪国真!”见我们很熟悉的样子,傅老师说你们过去早认识啊。我说:“不是,是我认识汪老师,汪老师不认识我。”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开始了短时间的交流。时间长了,具体聊得什么,似乎已记不起来。我只记得在分手时,我对汪国真小声说:“我不管别人怎样评论你,我认为你是继徐志摩之后,中国当代最会用白话写诗的人。”听了我这样的肺腑之言,他很是激动,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你是我这几年遇到的真正的知音。”
知音远胜过朋友。自从有了一面之交,我和国真的交往逐渐加深起来。我们不是经常见面那种,有时最长一年多都没见,但每次通电话、发短信,都很热烈。不论是报社副刊约稿,还是我组织的社会活动需要他助兴,每次联系,他都积极参与,哪怕是参加别的活动少去几天。回想起来,我们一起到过的北京昌平、辽宁阜新、陕西延川、河北易县、广东番禺等地,每到一处,不论是参观、开会、吃饭,我们俩总是形影不离,彼此有着说不完的话。
国真这个人活得很真很纯粹,他待人处世也十分简单。他身上既有文人的豪爽浪漫,也有老北京人的礼数规矩。交往这么多年,很少听他议论文坛是非,对于外界对他的各种不敬,他几乎不予理睬,他相信一切靠实力说话。他说,人一旦有了实力,你就会有无数的机缘在等你。他过去没成名前,他不认为是编辑不识货,而是自己的诗没有写好,甚至是字没有写好。等自己成名了,当别人攻击他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抢了别人的饭碗和地盘。人家肚子里有气,骂几声消消气也就没事了。话是这样说,我相信国真内心深处也还是有很多烦恼的。
自古文人相轻。既然诗歌界对自己层层阻挡,国真默默选择了书法、绘画和音乐进行了生活的拓展与尝试。国真的书法有点像毛体,再加上他的名气,社会上有相当一批人喜欢。国真做人实在,写字也实在,有几次我们一起外出,本来事先说好只给当地政府和接待单位写两幅字,可毛毡笔墨一备好,国真就被人绑架了。写二三十幅也未必挡得住。有人事后对国真说:“你可赔大发了。”国真说:“咱又不是书法家,人家要那是看得起咱,管他那么多。”说实话,这几年我也给国真介绍几个写字的活儿,原想让他挣点,可谁知人家一说跟我如何好国真就不好意思再收钱了。
国真是个艺术通才。2000年后,国真开始玩音乐。我觉得国真有很多的诗本身就是好歌词,无非就是遇到一个好作曲。2002年冬天的那场雪后,国真找到我说,白雪最近唱了一首他作词的歌,感觉还不错。我说:“你是个天才,你干脆自己作词作曲得了。”国真说:“那得先找个作曲家拜师学学入门功夫。”几天后,我和国真便找到一位在北京的山东作曲家去求教。半年后,国真拿着一盘磁带给我,说里边有十首歌,全都是他一个人作词作曲的。这就是汪国真,想干事就能成事的汪国真。
这些年,国真的故事、新闻一直不断。一会是说他和吴欢、张宝瑞几个人搞了一个什么沙龙,一会又说他的书年年遭遇盗版,还有的说他的字画卖到每平尺多少万元,更有甚者传说有几个真粉儿为他争风吃醋等等。我听后,大都轻轻一笑,在我看来,那都不过是汪国真吸引人们关注的策划效应而已。
去年十一月,报社文化财富周刊委托我带领一批名作家、诗人到河南焦作采风。从办公室开出的名单中,我看有汪国真的名字,就对具体联系人信誓旦旦地说,跟汪国真说我带队,他肯定会去。可等我们出发那天,汪国真竟推托有事去不了了。我感到很诧异。现在看来,那时的他已经生病了,只是他不想让朋友们知道。春节时,我们俩互相发短信问候,他丝毫也没有流露他生病的消息,要知道他得的是肝癌,无论如何我要到医院好好陪陪他的。以我对国真的了解,他在生病住院期间,说不定还会研究怎样治疗癌症呢?我相信他有这个智慧。无奈,天不假年,上苍这次不肯给国真机会了。我无语,无语,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再写下去,只好就此打住,长歌当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