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借助奇幻的梦境尝试超越传统的线性时间观、传统的叙事视角,甚至试图实现文字对画面的超越。作者唐七公子不仅想讲一个流畅、感人的故事,还力图在叙述方式上有所突破。这一追求使她有别于大多网络言情小说作者,而她古风绵延的语言文字也能担负得起她结构上的经营。
“85后”女作家唐七公子的文笔清新流畅、想象力超凡脱俗,其笔下的神话世界脱胎于传统文化又不拘泥于老套。她擅长古典言情小说,情节跌宕,文 风暖萌,爱用幽默的语言述说令人心伤的故事,感动了无数年轻读者。代表作《华胥引》在晋江文学城中被归类为“言情——架空历史”小说,由四个中篇故事组 成:《浮生尽》《十三月》《柸中雪》《一世安》。小说讲述了在一个虚拟的乱世中,殉国的卫国公主叶蓁与攻城的陈国世子苏誉的两世情缘。卫国亡国之际,公主 叶蓁从城墙上跳下以身殉国,后被世外高人救起,以鲛珠封于胸中得以重生。但鲛珠需以人的性命为食,叶蓁便化名为君拂,为那些甘愿付出生命代价的伤心人弹奏 古曲华胥引,在清平华胥引的幻术中营造缥缈的梦境,了却听者的平生遗憾。君拂先后为四个伤心的女子造梦,在她们梦境中穿梭往来,旁观着她们的爱恨纠葛,也 在织梦的过程中一次次与她心念的陈国世子相逢交错,只是这未了的情缘间横亘着幻境与现实,生死相隔。
“若用生命换一个过往完美的幻境,你可否答应?或许你会摇头,但她们应了。”借着鲛珠的魔力,已逝的君拂穿梭于别人的梦境。作者借君拂之眼营造 出超越性的叙事效果,时间可以倒转,万事可以重来,当时空的界限不再成为囿人的藩篱,个人的性格与选择便无限放大,命运抑或人性的因素凸现出来,与这些女 子心底的执念参差对照,更令人产生悲悯人心的温柔与脆弱。同时,在四个短篇故事中,作者也尝试从不同的叙述时间、叙述视角、叙事维度来推进故事,从而实现 了超越性的阅读体验。
作者最先超越的是传统的线性时间观。时间最无情,多少伤心人的故事,其实是败给了“人”与“时间”的永恒对峙。在《浮生尽》的故事中,君拂两次 弹奏华胥引,先是为宋凝重置了时间的节点,让沈岸在苏醒后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她,爱上了她,“若姑娘不嫌弃,待在下伤好,便登门向姑娘提亲”;再是于宋凝身 死后为沈岸回放时间,让沈岸在氤氲的梦境中知晓了宋凝的心思与所作所为。
但在现实中,时间阻隔了他们一生的因缘际会。高高大大、会七七四十九路紫徽枪的女将军宋凝,对战胜自己的敌国将军沈岸一见倾心。为了救他,宋凝 从无数尸首中找到他,背他翻过雪山送往医馆;为了嫁他,宋凝不惜封存起心爱的长枪,孤身嫁入敌国素手做羹汤。只可惜,沈岸不记得她,亦不爱她。沈岸爱的是 在医馆苏醒时第一眼见到的哑女柳萋萋,以为是她救他性命,感念她的温柔多情。本只是一个擦身的错步,却在时间的发酵下酿成了漫山遍野的误会与偏见。倔强的 宋凝无从解释,骄傲的沈岸亦无耐性去听。冷漠的七年,直至宋凝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世上的惟一寄托。心灰意冷如宋凝,请求君拂为她弹奏华胥引,即便在幻术中 看到了调整时间节点后她与沈岸举案齐眉的可能,亦选择了放弃生命。她宁愿死也不愿面对现实,她宁愿选择沉醉在那个沈岸爱她的梦中,宁愿承受沈岸功成身死的 痛苦,宁愿永远只记得他们的初逢:“紫徽枪宋凝前来领教沈岸沈将军的高招”。
对线性叙事时间的超越,让故事在屡次的“重置”与“回放”中抚平了时间的创伤,呈现出人物性格在两个人的生活状态、心理波动、处事方式以及最后 苦涩的“谢幕”中所起的作用。故事在突破了线性时间的发展后,直指向更为古老且深远的命题。在女主人公那里,倔强的性格让她选择不解释,也不会解释。她表 面的坚强独立让人忽视了她的被冷落,她用对沈岸的诅咒掩饰着她的不甘心,她戴上了恨的面具将刻骨的爱与温柔埋葬在心底。至于男主人公,他本就是横刀立马、 年少成名的将军,绵密的儿女心事非他所长,再加上先入为主的偏见和责任感的绑架,他选择了用闭目塞听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爱情。本是佳人,偏成怨偶,宋凝与 沈岸的相互折磨起于时间的捉弄,成于性格使然,终于命运的抉择。
《浮生尽》的故事在网上掀起了万人大讨论,无数读者对“沈岸到底爱不爱宋凝”的问题无比纠结、难以释怀。直到唐七公子在微博上给出了解释方才告 一段落。但作者的超越性尝试并非仅限于对时间限制的突破,她还尝试在故事中多次变化叙事视角,用多重视角勾连起多重体验,以期超越现实与往事,模糊了此在 与彼岸的界限,在世俗世界与虚幻梦境中自由切换。
在《十三月》的故事中,作者舍弃了惯常的单一人称叙事视角,而采用了多种视角相互交错、并行推进的方式,实现了叙事方式上的超越。《十三月》展 现的是若干的碎片:莺哥的梦、锦雀的梦、容垣的幻景,他们在梦中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亲身遭际,他们的梦中有彼此,看上去很清晰,却又有所保留,甚至彼 此矛盾。当这些破碎的梦经由读者的思绪汇集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异常完整、丰饶的故事。这是一个寻找爱、发现爱的故事,也是一个成长的故事。这里的人看似 较真、精明、深谋远虑,其实亦如年少轻狂的常人,无人知晓什么是爱情。莺歌因笃定的爱成长为杀手,因爱代人嫁入宫中,却在冰冷的宫中看到了爱情的绽放。步 步心机的容浔一如既往的自负,只可惜他面对的是爱情,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心意,所有的胜券在握都拖沓成了犹豫不决的遗憾。
这样的故事和这样的叙述方式,很容易超越一个虚幻故事的范畴,击中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故事中破碎的梦恰如其分地唤起了每个人的少年心事,那些 年少时的爱情模糊含混,不甚分明。即便如此,仍固执地试探寻找,哪怕最终面对的是荒凉的结局。“王宫里埋葬多少红颜女子的青春枯骨,却让我看到这样一段 情,从黑暗的宫室里长出来,像茫茫夜色里开出惟一一朵花,纵然被命运的铁蹄狠狠践踏,也顽强地长出自己的根芽”。这种超越性的叙述视角也显露了唐七公子的 小“野心”,她不仅想讲一个流畅、感人的故事,还力图在叙述方式上有所突破。这一追求使唐七公子有别于大多网络言情小说作者,而她古风绵延的语言文字也能 担负得起她结构上的经营。
唐七公子的语言轻俏奇幻、华丽幽冷,不时穿插些冷幽默也能让人读之会心一笑。她能用文字营造出极强的画面感,让人物行走其间,实现文字与画面的 肆意穿越。她让公仪斐与卿酒酒在雨天的山门前相识,风流蕴藉的翩翩少年微仰头看着台阶之上倚着五色帘的女子,雾雨岚岚中的女子撑着孟宗竹的油纸伞一步一步 走近。这样清冷的开场,一如电影似的画面感扑面而至,似裹挟着挥不去的雨气,将人从文字中抽离出来,期待着一段不知是劫是缘的聚散。
《华胥引》借助奇幻的梦境尝试超越传统的线性时间观、传统的叙事视角,甚至试图实现文字对画面的超越,但它的主人公却终没有超越生死的界限。叶 蓁已死,虽借着封住魂魄的鲛珠苟延残喘,紧紧抓住自己现实中未竟的爱情,却终因生死相隔而带有无可奈何的宿命感。于是,她在一个个传奇的梦境中流连忘返, 编织着别人的梦,也续写着自己的梦。一如现实中的我们,借故事的超越性体验疏离着日常的平庸琐碎,在古远的传奇中体验着生命与爱情的不可承受之重,虚构与 现实间彼此的缠绕超越,起承转合里别有幽愁暗恨生,自古黄粱一梦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