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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火印》(曹文轩)

//m.zimplifyit.com 2015年06月02日09:32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曹文轩

  一次随手重翻萧红的作品,在一篇叫《旷野的呼喊》的短篇小说中看到一段文字,说在一个风沙弥漫的天气里,主人公朦朦胧胧地看到有几匹马向他这边跑过来,心想应是有客人骑马来这里,没有将缰绳系牢,让这几匹马跑了,于是呼唤马,好在马跑过来时一把将它们抓住。可是当马跑到跟前,他伸手去抓缰绳时,手却又立即缩回去了——他看到,马的身上烙有日本军营的圆形火印。

  看到这里,我心里颤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宝贵无比的东西被我一眼看到了。萧红只寥寥几句,似乎只是无意写到,而且后文再也没有提及此事——这个细节看上去与整个作品关系并不十分紧密。看完这篇短篇小说,我觉得我看到了一部长篇小说,而且是一部角度独特的长篇小说。

  在我脑海中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孩子和一匹马的情景,其次出现的就是日本人征用马匹的场景(我曾经从一份材料中看到过这一历史事实)。随着思绪的飘动和延长,生活经验和知识体系中那些可以编入故事经纬的素材和理念,如雪片般纷纷飘入我的“长篇”。它们是那么的争先恐后,那么的及时,那么的恰到好处,那么的异彩纷呈,那么的令我欢欣鼓舞。我为一个人的大脑而感到惊奇:它在默默中居然记下了那么多看似毫不相关的“材料”,然后它们就如沉睡一般等待某天突然被唤醒,突然被调用,突然被点亮。

  我衷心感谢那个重读萧红的午后,是她用不经意的几十个字,引爆了我处处用心的20余万字。

  一个朋友看完《火印》后,说我写它就像我以前写水乡生活一样流畅、自如。我欣然接受了这样一个赞扬。我是一个在水边长大的人,我写河流、麦地、芦苇荡、帆船、小桥,自然得心应手。

  但《火印》写的是北方的草原。

  然而,正如这位朋友所说,我在写草原时,就像写水乡一样自信。原因是,这十几年时间里,我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张北一带的草原风景。它是让我流连忘返的风景区,心上最认可的风景区。我和家人、朋友反复去那里领略春夏秋冬的风景。那一带的地名我能如数家珍:野狐岭、桦皮岭、飞狐峪、小三眼井、臭(读“秀”音)水盆、二十里脑包……我发现了许多风景点。有一条风景线——是风景线而不是风景点,因为一条“天路”长达130公里,竟然一路风景。当年我驾车行驶在这条路上时,那路新得好像沥青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那中间的一条黄线似乎是昨晚刚刚画上去的,走很远都见不到一辆车;而去年再去时,路上车辆已经络绎不绝,路边还有了烤羊肉串的。那一带,几乎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而那一带,正是当年日本军队占领的地方。我写作品很在意场景,有了场景,我才会动手。我写《火印》时,最有把握的就是场景:仿佛看到了那个坐落在山脚下的村庄,仿佛看到了孩子们赶着羊群从山那边过来了,仿佛看到了那匹马是怎样从这座山跑向那座山,仿佛看到了村民们在地里收获土豆和玉米……我心里一直很踏实,笔触没有任何一时的发虚。因为,我对这片我的人物们生活的土地太熟悉了。我写沟壑、山梁、草坡、桦树林、群山中的村落、山顶上的一棵树、天空中的一只鹰、一条从山顶蜿蜒而下犹如鞭痕的山路,写这里的四季景色,就像写我老家的风物一般了然于心。看来,“旅行与文学”可以作为一个题目来做。

  我对故事一向情有独钟。故事乃小说之根底。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人物有了一个大致的形象、性格之后,要操心的就是故事。我总想编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编故事需要的智慧,其实是大智慧;故事不仅仅是故事,其实是世界的结构模式。你会发现一个好的故事,对人物的刻画是多么地重要。《火印》既写人,又讲故事。

  《火印》归根到底是一部小说,而不是一份简单的反法西斯的材料。毫无疑问,它有对战争和那场战争的思考,但绝不仅仅就是这些。小说写作者考虑的肯定不能只有这么多,而一定是多方面的。准确地说,抗日战争是《火印》选择的一个题材。我还是一贯的想法:我经营的是一部艺术品。从踏上文学的道路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只有艺术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去到明天和远方。

  对于那场战争的表述,我们已有很多作品,电影电视作品更是汗牛充栋。但脸谱化、漫画化、公式化、雷同化已几近笑谈。《火印》不想落进这些俗套。《火印》选择的路数是写战争,但更在意写战争中的人。雪儿是一匹马,但它在我心目中是一个人,是有着人格的马,有尊严,有智慧,有悲悯。即使作为动物,它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的动物。我写它,只是在战争中写它。

  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它的出现也许是天意。因为我在构思这本书时并没有将它与这个日子联系起来。我很在意这个日子,但这部作品却不是刻意为这个日子而写的。所以这是天意。

  (《火印》由天天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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