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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间书屋(蔡益怀)

//m.zimplifyit.com 2015年10月09日09:43 来源:光明日报 蔡益怀

  整理家中的书籍,看到几本购自“创作书屋”的书,不期然勾起一段记忆。这间当年开设在香港七海商业中心的小书屋已经关闭,旧址也已几经变易,没留下一点书卷的痕迹,但它在我的心灵版图上已然成为一个恒久的地标,生命旅程上的一个符号。

  我当时就住在商厦的楼上,和书店算是楼上楼下的街坊,书店的书也很合我的口味,主要是一些文史哲方面的书籍。我特别喜欢到这间书店里“打书钉”,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那时,我刚从内地移居香港,言语不通,一切从头开始,收入微薄,自然付不起高昂的书价,所以看书多过买书。

  店在商场地面这一层,店面很窄,进门是两列书架,密密实实排满了书册,中间的过道仅容两人并排而立,倘有一人站在书架前翻阅,进出的人便只能侧身而过。铺子呈L形,在过道的尽头向右转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自成一隅,也摆满了书卷。紧贴转角处有一个L形楼梯,通往阁楼,上面四面书架,满壁都是书,地板上也堆积了一箱箱的旧书刊。阁楼的天顶不高,而且有一个横梁,稍不慎就会碰头,好在店主人将横梁包上了一层软垫。

  发现这个小小的天地,于我来说无异于找到了一个港湾,一个精神的休憩之所。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还有什么外物比书更有吸引力?而对于一个流落异乡的漂零人,又有什么地方比一个精神港湾更能安顿他的灵魂?

  书屋的老板也是爱书之人,不怎么言语,整天就坐在店铺左手边一个小小的柜台后面,看书,或埋头书写。我也乐得不受干涉,静静浏览,细细翻阅。也许,有时我在那小小的阁楼上待得太久,毫无动静,老板会走上楼梯,伸出头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在上面,他看见我还在看书,什么也不说,又退了下去,而我又继续埋头读我的书。阁楼上的空气不太够,每次从上面下来,总会长吸一口气,但又感到特别的满足和充实。

  后来我才知道,那言语不多的书店老板就是经常在报刊发表书话的作家许定铭先生。若干年后,我结识了许定铭先生,有了交往,心底始终对他保持着一种尊敬,而他在我心目中也总是保持着一个形象——坐在书店柜台里那个言语不多的老板,读着他的书,埋头写着他的稿。当然,我对他还怀着一份感激之情,就像我对那间小小的书屋怀着眷恋之情一样。

  除了看书,我也常常在这里买到好书,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莫过于买到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W·C·布斯的《小说修辞学》。名为“修辞学”,实则是小说叙事学的一部经典论著,曾被誉为“二十世纪小说美学里程碑”。我对这本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本爱不释手,但一看价钱,56元,便犹豫起来。对于当年的我来说,这实在太昂贵了,是我一个星期的午膳钱。犹豫再三,离开,折回,又离开,又折回,最后还是把书买了下来。

  我不记得“创作书屋”是哪一年关闭的,但我常常怀想着那间书屋,好几次从楼下经过,还刻意走过去看看,似乎期望它会奇迹般重现。书屋虽小,但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它足以成为共同的记忆。光顾这间书屋的读者,有不少文化人。在书屋,我见过文化人古剑先生,他当年任职《成报》副刊编辑,工作地点毗邻七海商场,所以也是书店的常客。此外,还有一些客人也都是熟口熟面的,可想,这一方小店也是一处小小的文化聚落,滋养着许许多多的读书人。

  有时听人说香港是一个文化沙漠,我总有些不以为然,因为我知道,维港两岸有许多像创作书屋一样的小店,有许多像许先生一样的文化人,在默默地守护着一畦文化的田园,令这蕞尔之地处处书香,花果馥郁。如湾仔的“青文书屋”、旺角的“文星图书”等,都在我心中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想到“青文”,我会想起小思老师躬身书架前淘书的背影,以及后来葬身书堆的书店老板罗志华;忆及“文星”,我又会想到书友王仁芸,那也是一个书痴,几乎天天流连书店,当然也忘不了书店门市部负责人游先生……这些小店不管是在楼上还是楼下,是在地库还是街边,大都没有堂皇的装璜,门面也都不算起眼,有的甚至显得寒碜,却都散发着文化的气息、书卷的馨香,都自有一种格调,成了港九“石屎丛林”中的一道人文风景。

  像“创作书屋”这样的小店,如同墙角巷尾长出的小草,总是在不经意间为人们留住一抹绿色的记忆,那代表的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这也是我不会忘记它们的原因。

  (作者为《香港作家》总编辑,香港作家联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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