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在一个文学活动中,见到诗人、报告文学作家徐刚,我说在最近的《上海文学》杂志上看到罗达成写你的文章了。徐刚问我罗达成写什么了,我说在一九八六年十月号的《文汇月刊》上,发了理由的一个专辑,其中有一篇是你写理由的印象记,据说这篇文章是理由等了三年才算满意的文章。徐刚听后笑了,他问我跟罗达成有联系吗?我说没有,我只是喜欢他记录的那个年代的文坛往事。
经历过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家,现在大都在四十五十岁以上。提起那个时代,人们喜欢用轰动这两个字来形容文学的繁荣。如我所知道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人到中年》、《大墙下的红玉兰》、《小镇上的将军》、《新星》、《陈奂生进城》、《哦,香雪》、《你别无选择》、《肖尔布拉克》,报告文学《伐木者,醒来》、《扬眉剑出鞘》、《胡杨泪》、《中国姑娘》、《人妖之间》,以及北岛、舒婷、顾城、杨炼、梁小斌等人的现代朦胧诗,这些作品几乎一问世,马上就会引起社会的强烈共鸣。
当时,我正在北京东郊的国营农场上学和工作。我很庆幸家居住在北京的近郊区,这使我可以骑车五十分钟就可以到朝阳区文化馆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在那个文学爆炸的时期,全国各地到处都可以看到文学的活动,如讲座、朗诵会、笔会,办各种刊物。一九八四年十月,朝阳区文化馆搞了一次“金色的秋天”文学作品征文颁奖,我那时还是个高中生,虽然没有参加征文,但还是以文学青年的身份被通知参加会议。就在那一天,我见到了大作家萧军和袁鹰,还有言谈举止非常儒雅的散文名家韩少华。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萧军一家有了交往,以至后来通过萧军的女婿王建中的介绍,使我从农场调入刚创刊的北京工人报社。
朝阳区文化馆的文学活动在当时的北京区县文化馆算是多的。我参加的最多的是文学讲座,给我们授课的老师主要有萧军、袁鹰、从维熙、陈建功、郑万隆、韩少华、张辛欣、杨炼、晏明、徐放等。每次讲座前,从四面八方来的文学青年老早就来占座位,熟悉的还要三五成群地互相交流。讲座后,尽管已是晚上九十点钟,人们在会场门口、路灯下还要聚在一起讨论个把小时。那样的夜晚,在我的人生记忆里永远是那样的美好,如今已经三十年过去,每每想起,心情还是无比幸福激动。
文化馆里吸引我们这批文学爱好者的还有一张名曰《芳草地》的四版小报,每两个月出一期。就是这样一张小报,在我们内心格外的神圣。我的处女作虽然不是在这里发表的,可我一直视她为文学的摇篮。记得在一九八五年,有两件事在文友们中间震动很大。一是在三月,经文化馆辅导老师推荐,有王云华三人的散文经韩少华老师以“芳草地小辑”刊发在《散文世界》上;另一是在十月,我和另外二人的小说在《丑小鸭》杂志发表。为此,我们这些文友激动了好长时间,背地里我不知拿着《丑小鸭》杂志看了多少遍。我的心里十分感谢朝阳区文化馆的辅导老师,没有他们,很难想象我会插上文学的翅膀飞翔到今天。
在这里,我必须要说说文化馆的老师们。在八十年代,文化馆一般都设有文学辅导老师,有的也是兼职创作员。现如今,有很多成名的作家,他们都有过在文化馆工作的经历。即使没有在文化馆工作,也被文化馆文学绿化过。我们的朝阳区文化馆,曾有过七位文学辅导老师,他们是陈祖芬、杨福庆、刘延、沙小青、刘增哲、唐军生、谭宗远。我到文化馆开始学习的时候,陈祖芬已经成名,到北京作家协会当专业作家,但她曾几次到我所工作的农场去辅导文学创作。我到《中国文化报》主持副刊后,十几年来她几次把重要的作品提供给我,使我的工作很有面子,这也应该算作老师对学生的具体支持。杨福庆跟我都是从一个农场走出来的,他主要从事儿童文学创作,从文化馆出来后调到《儿童文学》杂志担任编辑部主任,后来担任《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的主编。刘延五十年代从四川入藏,在部队文工团从事文艺创作,其代表作是歌曲《远飞的大雁》,尽管至今为人们所传唱,但很少有人知道作者是谁。刘老师自七十年代末调到文化馆,一直做我们的辅导老师,八十年代的文学活动几乎都是由她张罗完成的。她的散文写得很清秀、凝练,如果她把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到个人创作上,她的名气比现在要大得多。据我所知,从我们朝阳区走出的几个有些成就的作家,都与刘老师有直接关系。沙小青是位漂亮的高个子大姐,写得一手好诗,只可惜我们刚结识半年她就出国了。后来我认识了很多女诗人,但我始终觉得沙小青气质最好最漂亮。刘增哲,也就是现在的当红作家曾哲,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还是纺织厂的工会干部,八十年代中后期,经刘延老师极力举荐,调到文化馆做文学辅导老师。九十年代初,他曾只身一人历时两年多到西藏、新疆、青海等地游历,回来后开始写他的西部文学,引起文坛的关注,后调入北京作家协会成为专业作家。唐军生早些年写诗,沉默寡言,后来写电视剧,他给我的印象是极其的忠厚,甘愿躲在别人后面做事情,近些年没有了他的消息,想必退休后有了新的生活。谭宗远,是著名演员谭宗尧的弟弟,早年到内蒙古插队,八十年代调回北京到朝阳文化馆工作,这老兄性格各色,疾恶如仇,擅写散文,喜欢淘旧书,编着同名为《芳草地》的一报一刊,为业余作者、为同人奋斗到退休。时下,还喜欢当演员,偶尔在电视上看到他演的角色,常让我忍俊不禁。我所以写这些,无非是想告诉读者,这些文化馆的文学辅导干部,他们个个都是能人,都有那么几把刷子,如果他们当初都自私些,或许都会成为名作家的。可是,既然选择了为他人作嫁衣的职业,就意味着要付出要投入要牺牲。昨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五日,刘延老师到了八十五岁生日,五六个文友张罗小聚为老太太庆祝一下。看着刘老师推着轮椅走出小区的身影,我的内心百感交集,心说这就是当年穿着灰布风衣在寒风中请萧军、袁鹰先生为我们做讲座的那个时尚的中年女人吗?
岁月催人老。转眼间我都快到五十了,尽管老师见到我还亲切地叫我小红孩。这使我不禁想到,在一个月前,我参加了全国文化系统文化馆馆办刊物的评选颁奖活动。作为这次活动的评委,在翻阅几百本大小不同的馆办刊物时,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刊物质量如何,而是想到几年来、十几年来,甚至是三十年来,我们的许多文化馆干部,在本职岗位上,兢兢业业、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为群众文化做着默默无闻的工作,特别是那些编刊人,几乎都是兼职,为了提高刊物质量、为了发现扶持业余作者,他们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和时间。当其中的有些人,通过文化馆的平台,走向省里,走向全国,以至走到国外,跨高原、登高峰时,又有多少人会想到群众文化这个基石呢?因此,在颁奖发言时我说,此时此刻,我以一个被文化馆文学绿化过的作者身份发表一点感想,我想说,我必须说,我要向长期在文化馆工作的老师们表示由衷的致敬!不要小看我们编辑的内刊,虽然它只是供内部交流,出版周期长,发行也有限,可是它却承载着无数人的人生梦想。当下的中国,人们似乎什么也不缺,又什么都缺,我看最缺的就是理想。人一旦没有了理想,干什么都会没兴趣。而一旦有了理想,你就会有使不完的力气和勇气。
我的发言自然赢得了与会者的热烈掌声。我知道,我的情感和他们的情感在那一瞬间达到了最大限度的共鸣。我还知道,这掌声不仅给我们曾经过去的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也是给进入新世纪的新一代的群文人的!群文人,我们为自己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