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开的时候,世界应是原始、朴拙而巨大的。人类的本性也容易被那些宏大的事物所吸引,比如长天大漠、深海巨瀑,比如云南东川,那片熠熠生辉的巨大红土!
甫一下车,感官瞬间被打开,极为巨大的深红色块从脚底绵延到天际,再从两端扩展到身后,扑进眼底的,是这开天辟地时从远古走来的红!
彩云之南,离天特别近,位于四川和云南交界处的东川极像一只自南向北奋飞的大鹏,右翼是海拔4017米的牯牛寨山,左翼是海拔4344米的雪火岭,背脊微微一沉,驮着这座山谷中载铜而生的城市。
有人说,东川这片土地之所以红得深邃,是因为地底下潜伏着一条巨大的“铜龙”——以铜扬名,以铜立世。东川是钉在中华古文明版图上的一枚铜质标志桩,映射着中国两千多年的铜业发展史和工业文明史!
东川最大的财富是铜。有数据表明,东川铜的地质储量约335万吨,位居全国第三。但是我觉得东川真正的财富其实是人,是一代代东川人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与热爱——上世纪50年代初,东川铜矿被列为新中国“一五”期间156个重点项目之一开始投建:1500多名技术骨干、2万多名工人迅速云集东川,就跟历史上所有轰轰烈烈的采铜大场面一样,漫天的炉火立刻映红了天上的辉光!
现在留守在东川的老人还记得,当时周边县市所有的漂亮姑娘“要嫁就嫁东川郎”,不知有多少红衣的新娘蒙着大红的盖头,坐在解放牌大卡车上,随着满车的嫁妆摇摇晃晃地驶进了东川,偷偷将盖头撩开一条缝儿,双瞳立刻被东川的红火所照亮——那是东川人最骄傲的辰光!
到了新千年交替时,这一笔书写了几千年的繁华终于戛然而止——随着铜矿资源逐渐枯竭,东川矿务局下属的4个铜矿相继破产。而更深层的隐忧还在后面——由于数千年对环境的严重损害,引发山体崩塌,泥石流滚滚而来……
往日的繁华被一种寂静所代替。
一路车行九曲十八弯,小江峡谷里灰白色的痕迹与我们蜿蜒相随——这是数次严重的泥石流在这片红土地上撕裂而出的巨大伤口。
国之振兴需要重工业的支撑,但辉煌的背后是地方经济单一发展的隐忧,这是双刃剑。作为资源枯竭型城市,东川的绿色生态转型格外具有积极意义:当天不再碧,水不再清时,当雾霾让每个人无处可躲时,我们终于恍然大悟——一片土地的发展方向,与我们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条溪流,以及每一株草芽息息相关!
眼前的东川正完成着由“鲲”至“鹏”的巨大转变:走出去!干热河谷农业示范区里的瓜果每年行销到西南各省。走出去!金东大桥打开了四川和云南的旅游文化长廊。走出去!东川泥石流越野赛道上的风景线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换一种模式,照样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天南铜都”是千百年来东川的骄傲,但今天的东川不应该只有这一个符号!
我们离开东川时,同车的几位工作人员都是原东川矿务局子弟,说起这几年发展变迁中的东川,就好像说起自家的父辈和孩子那样熟稔,看得出那种爱是发自肺腑的。在车上,他们为我们播放了一位本地歌手唱的歌《去东川》:“拖布卡的风光,美得太嚣张;新田乡的旧房,回忆太忧伤……我想在东川最美的时候遇到你,带你走村转巷,享受这宁静的村庄……”
这是首意韵深长的曲子,令人思绪万千,而属于东川的击铜之歌,在更为辽远的地方铮然作响,余韵悠长。
(李咏瑾,作者为四川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