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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有各种阐释,但这句话还是真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中国北方游牧部族数千年来坚守游牧为主的生存文明,对上述这句话进行了最好的论证和注解——逐水草而居,与天地自然和谐共生,就是“适者生存”。而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游牧部族创造了自己的辉煌文化,创造了自己无以伦比的史诗,如《格萨尔》《江格尔》《玛纳斯》等,并创造了博大的“萨满教”萨满文化,其宗旨便是以“多神”为标志的崇尚自然、万物有灵、尊重生命这一理念。这是一个当今被严重低估和缺少深度探究的历史文化现象,至今依然流淌在这些部族的血液中,左右或影响着他们的行为规范以及日常生活。它的内涵就是根底深厚的人与自然的和谐文化,在这工业文明崛起后对地球极尽掠夺和毁坏之时,他的理念尤其显得珍贵和具有现实意义。上边所述的这些几大史诗与萨满文化,远比西方吹捧的“荷马史诗”可是早了很多。
我在新出的长篇《天玄机》卷首语里写过这样一段话:“当一种宗教和它的
文化,溶入了一个民族的血液和灵魂,并已成为其日常生活习惯及行为规范时,这个民族本身亦是宗教,宗教也就是这个民族,任何强势别想改变它,除非种族灭绝。然而种族不可灭绝,它有转世灵魂。历史学家汤因比说,所有的历史,当其外壳被剥去之后,都是属于心灵史。”归根到底,北方游牧部族的存在本身,就是鲜活地诠释着“生态意识与生命气象”这一从古延续至今的人类最根本生存理念,当然这一理念现在由于疯狂的工业化现代化口号下实际一切为钱的驱使下,正奄奄一息。
从北方游牧部族当中走出来的作家、诗人、民间艺人,千百年来书写讴歌赞美着自己的这种来自远古传承的最具备古朴生态生命意识的生存方式,正如法国女作家安妮·艾尔诺所说:“为什么写作?为了记录瞬间流逝的历史。”一样,他们一直以来忠实地描绘着自己的历史,捍卫着自己历史和生存文化不被“瞬间流逝”而遗忘,不被工业化大潮金钱大潮中淹没而斗争。遗憾的是,主流声音有意无意地无视他们,忽略了他们,虽都说文化无高低之分民族无优劣之差,但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曾说:“北方是中国历史的后院”,只能说,这历史的后院实在是太大,太浩茫,苦了幼稚的历史后人。不像希腊神殿,用工匠石泥,把自己历史竖起来,至今残缺地显摆在那里;不像中原文化,以诗词歌赋,把三五千年历史书写在秀岩绝壁或祠庙宫籍,虽修之再修依然斑驳中显出灿烂;而北方游牧人的历史在哪里?历史的后院,竟然几乎看不到历史的痕迹。没有高竖的断壁残垣,没有烟熏的千年古刹,白云千载空悠悠。只有漫漫的风吹过,长长的雁阵飞过,原上的草绿了又黄了,黄了又绿了,马蹄铁上刻留了无尽的风霜。是啊,游牧人似乎不屑于动石弄泥封赏自己,也不善长编写史书抒发自己,编了再修修了再编不断往复好辛苦。游牧人也就偶尔在岩壁上,酒后拿马刀刻划几下,记一记射的虎养的鹿放的马,或者荒草中丢弃两个不识岁月的扁脸石人罢了。如此写意式随便,几部口传史诗,就已穿越了数千年的风尘。游牧人的历史就像风一样自由,雨一样自然,散漫融入于天地自然之间。
当今的混凝土时代,正摧枯拉朽般的吞噬着人类已不多的生态自然和生存环境,而伴随混凝土时代诞生的混凝土文学,尤其严重侵蚀着游牧部族后人坚守的“生态意识与生命气象”的写作。主流的当今文学,正在日益失去大自然的美丽和神秘色彩。
如今的人类,已不畏惧曾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 ——即对神秘大自然的敬畏,对天 和上帝象征的宗教神灵的敬畏。尤其对大自然,唯剩下征服和践踏、掠夺。如今我们的文学,已读不到海明威的“海”、福克纳的老人“河”、读不到杰克-伦敦的“荒野”、 读不到屠格涅夫、艾特玛托夫的“草原” ,也读不到略萨、马尔科斯南美神秘荒原以及沈从文湘西柔美山水了。当今的写手们,龟缩在混凝土的巢壳里,在冰冷的电脑里敲打着冰冷的文字,编写着缺少大自然想象的、只有人之间尔虞我诈逐利逐权和无病呻吟的故事,有的索性套仿好莱坞三D 片式声色犬马警匪枪战类感官刺激的肤浅东西。
我们的文学,正在失去大自然属性,也正在失去大自然曾赐予我们的丰富想象力、无穷灵感和五彩斑斓的生命色彩。王蒙先生说:“我们的神经紧紧盯着鸽子笼式的楼房里的人际斗争不放,有时候看完一部又一部的小说,甚至无法想象一下它的主人公们生活在怎样的自然环境中----如果我们丧失了对大自然的感觉,这只能说明我们的精神与情感的贫乏枯燥----”
王蒙先生说得真好。其实,请你记住,人类永远无法摆脱与生俱来的大自然神秘密码——即先天的地域大自然属性。生活在四面环海、年复一年经受大海拍击挤压的日本岛民就会形成一种不安、烦躁、总想打出去寻觅安全大陆的民族性情;三面环海同样遭受大海淘洗的巴尔干半岛和亚平宁等半岛,不是变成永不安稳的火药桶就是不停孕育躁动争战的罗马帝国及后来代之而起的意大利西班牙式疯狂足球;地处山地,会有山的气节,地处草原会有草原心性;大自然造就了那些个依附其身上存在的人类所有群体的各种不同民族习性。这也是他们身上永远无法消除的大自然烙印。
我们应以此“烙印”为荣,而不是为耻。
文学必须突破当今混凝土森林的全面包围和扼杀,回归大自然的生命五彩中寻找灵魂。寻找那迷失的灵魂,它已在“功利”诱导下找不到回家的路,残喘着正成为路边形象工程或什么梦遗工程的标志画。
让我们回到老家乡村原野上,倾听儿时熟悉的蝈蝈鸣叫吧。
让我们回到老家森林中,倾注树叶花草的败落和繁盛吧。
让我们回到老家小河边,拣拣那远古的贝壳及倾听蛙鸣的自然之歌吧。
让我们回到老家土房里,擦拭老奶奶眼角泪痕,记取她讲的从前有座山有棵树有只老妖吧。
也可记录,小时游玩的小河如今已消失或成臭水沟,也可记录老家的山已被炸开取石百孔千疮或干脆已不存在,也可记录草原上黄羊群血淋淋撞挂在限置游牧而设的“刺儿鬼”上,也可记录长江下游躁动的鱼群“嘭嘭”撞击那座大坝想超越它去上游生仔这一壮举吧。这些,至少会激起我们的已变麻木的神经,激起对大自然的记忆和爱恋,想起祖先“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人类生存真谛。著名作家拉什迪说:“一个好的作家必须要有俯瞰人类万物的‘上帝般的视觉’。”
只有回归大自然,我们才会重新获得那一“上帝的视觉”,才找到我们的根,才可真正体现出文学的生态意识与生命气象。
让我们背上行囊上路吧。风和阳光正在前方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