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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西安娜·菲萨克:汉西不同的故事叙述方式

——文学翻译中的准确性与流畅性问题

//m.zimplifyit.com 2014年08月26日13:05 来源:中国作家网
达西安娜·菲萨克在第三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上发言

  任何语言、任何文化中都有讲故事的传统。不同的语言结构对讲故事的方式有怎样的影响呢?作为译者,我认为译作应该尽量体现写作语言的特点。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会给作品带来特殊的变化。用中文叙述和用西班牙语叙述,呈现给读者的故事不是一模一样的。阅读一部中文小说和阅读一部西班牙文作品给读者带来的感受也不相同。即使译者十分了解文学作品的文化历史背景,在将其译成另外一种语言时总会有对原作的再创作。好的译者都是如此。但事实上,有的译者翻译中文作品时往往会做出巨大的改动,甚至让人无法认出原作的风貌。他们经常会保留原故事,却采用截然不同的文学叙述风格。而有时,译者又会过于局限于原文,使得译作失去了文学作品本应有的通畅优美的语言特色,让读者感觉像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艰难行走,无法顺畅阅读。

  好的译者该怎么做呢?他们应该在何种程度上对原作进行再创作呢?直译与意译该如何取舍呢?根据我的文学翻译经验,在最初的翻译工作中,我总是尽可能的贴近原文。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在忠实原文的基础上,更加注意目的语的文学风格。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作品在发生着很大变化,这让我不得不思考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翻译策略。翻译二十世纪50年代“简化版”的巴金的《家》跟翻译当代小说大不相同。该版本的《家》语言简单、词汇有限,而当代作品则大多具有实验性的语言风格,词汇也更为复杂,如阎连科的小说。众所周知,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作家应该使用平实简单的语言,为工农兵服务,这让作家们不得不放弃富有主观创造性和实验性的写作方式。所幸的是,如今的文学创作已然脱离了这些曾经的条条框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丰富多彩的文学世界,而这些风格鲜明、各有特色的文学作品却给译者的工作带来了更大的挑战。

  汉西文学翻译中有关时间和空间的翻译问题繁多而复杂。西班牙语对时间更为重视,而中文的空间意识更强。具体说来,中文在时间方面的用词较为模糊,而西班牙语通过动词变位可以更加精确地描述时间。中文没有动词变位,同一句话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对应不同的时间。西班牙语是屈折性语言,动词的地位最为重要。但在中文语法中最为重要的是动词的态而非时间。另外,汉语的“形容词”实际上都有动词的作用。遗憾的是,西班牙人学中文时往往将西语的时态和中文动词的态进行了错误的对等,这给他们的中文学习带来障碍,而这些人以后有可能成为文学翻译。

  另一个问题与空间有关,汉语的方位词、处所词与趋向补语特别丰富。西班牙学生较难理解对“里、上、下”等空间词汇的使用,他们觉得这些词是多余的。此外,他们在“来、去”等词的使用上也有困难。比如说,西班牙语不区分“上来”和“上去”,西语只有一种说法∶“上”,不细分说话者与听者的位置。有的时候译者想尽可能表达这些与空间有关的词,但是所呈现出的西班牙语会给读者很不自然的感觉。

  中文对语境的依赖性较高,有很多言外之意需要靠语境来理解。西班牙语则完全不同,故事中的人物关系可以通过语言的形态变化体现出来。中文作品的读者需要通过构建语境来理解故事。中文习惯将句子的主题词置于句首,西班牙语则往往相反。“话题-解说”的句子结构分析对理解中文的语法极为有用。遗憾的是,现有的汉语教材对以上提到的问题都未曾涉及。在翻译中国文学作品的过程中,如果不使用“话题-解说”句子结构的分析模式,就很难还原文本的语境。实际上,很多“话题-解说”句子结构在译成西班牙语时会失去原本对话题词的强调,例如:

  汉语:学者的脸,一下成了苍白色。(阎连科)

  西语:脸的学者成了苍白色一下。

  汉语句子在“话题-解说”之间用逗号来强调“话题”,西语不能这样写,在这句话中“话题-解说”之间不能用逗号。西语的结构不强调“话题”。

  在翻译中文作品时,印欧语系的译者不得不对场景进行想象,比方说,在翻译唐诗的过程中,正如苏东坡对王维诗作的评价:“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译者脑海中也会闪现出那些山水组图。再如,翻译当代作品时,也需要熟识语境来正确理解作品。很多欧洲的语言中一个动作的施事者可以通过动词的变位显示出来,可以知道动作的主体是一人还是多人,而在中文里读者必须重建当时的语境才能明确知道动作的施事者和受事者分别是谁。在对性、数、时态有清晰标志的语言中,文本外的语境对文本的理解没有那么重要,但中文里大部分的信息都需要译者自己从语境中挖掘出来。

  汉语有独特的语法手段来解释动作发生的时间,所以中文里表示时间和空间的词汇常位于句首,往往与西班牙语的顺序相反。中文的语境需要在文本的开头解释清楚,只有这样读者才可以明白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口语不同于书面语,在口语中时间和空间通过对话参与者之间的语境关系体现出来。但是在书面语中没有现实环境,上下文构成全部语境。这就要求译者需要具备较强的想象力和理解力,因为文本中的词汇没有固定唯一的意思,需要根据语境选择其最恰当的含义。中文里模糊的时间概念在译成西班牙语时需要更清楚明确地表达出来,而且,事件发生的顺序有时在两种语言中并不相同。无论如何,译者都必须调整语序,这样才可以让译文通顺流畅。例如:

  汉语:朝孩子似乎岁岁月月都是关住的屋门看一眼,我默默朝我的住屋走过去。(阎连科)

  西语:我看一眼朝门的屋的孩子似乎都是岁岁月月关住,默默我走过去朝屋的住。

  要构建语境,译者需要非常了解中国文化。目前在西班牙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大部分都是译自英语或法语,汉学家可以看出这些译者并没有很深的中国文化知识。除此之外,这些译本中的西班牙语也不地道。比如,中文和英语都习惯说“黑白”,而西班牙语正好相反,惯用“白黑”。这个小例子印证了我们之前所提到的,以西班牙语为母语的读者虽然可以理解“黑白”的含义,但是颠倒的语序会给他们的阅读带来不顺畅感。

  文化知识的缺乏及语序的颠倒并不是翻译过程中存在的唯一问题。在理解原文的基础上,译者需要有能力用西班牙语或其他语言比较忠实地表现原文的写作风格,同时还要使译文符合目的语的语言习惯,也就是说,译者既不能背叛原文,也不能背叛目的语。为了成功地翻译一部文学作品,译者需具备写作的才华,还要付出时间和精力在语言上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尽量减少读者的阅读障碍。译者可以让一个作家成功也可以让一个作家失败。不幸的是很多中国文学的西班牙语译本都不属于前者,没有为这些中国作家打开西班牙市场。另一方面,也有不少由中国人翻译成西班牙语的文学作品,但恕我直言,虽然这些译者有较高的西班牙语水平,但他们的译本带给读者的不是坑坑洼洼的路,而是根本不能走的路。

  我认为文学翻译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译者的收入跟他们所付出的劳动和时间完全不成正比。所以文学翻译从来就是靠兴趣来进行的工作,从来都不以盈利为目的。很少有靠文学翻译发家致富的译者。在此我要以译者的身份感谢作家协会对文学翻译的支持,也感谢各位作家愿意百忙之中抽空来跟译者们进行交流。在当今时代,随着科技和机器自动化的发展,在很多与书写有关的工作上机器正在慢慢取代人工,这让文学翻译人员的处境更为艰难。但是,不管今时还是未来,永远需要优秀的译者用最贴切的目的语来重现原作的风貌。

  感谢作家协会和在座的各位作家朋友们,感谢诸位对我们工作的关注和认可。同时也请大家原谅,尽管我们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和很多的心血,有时还是不得不稍微偏离原文。为了将更多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介绍给西班牙的读者,我们这些翻译工作者任重而道远。

  达西安娜·菲萨克(Taciana Fisac)

  女,马德里自治大学汉语语言文化专业教授,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外国语大学名誉教授,主讲汉语、中国现当代文学和中国古典文学。曾多次前往斯坦福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社科院等担任访问学者和客座教授。个人专著8部,翻译了鲁迅的《这样的战士》、《立论》,巴金的《家》,钱钟书的《围城》,铁凝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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