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我素,我家笔墨——记贾平西先生
来源:吉林日报 | 忽培元 2016年10月19日11:33
知己无多(国画)
春雨(国画)
守信君子(国画)
富贵人家(国画)
贾平西先生是我熟悉的当代书画名家,准确地讲属于当下中国花鸟画第一方阵前列。2014年5月27日,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正值天气晴朗、京城花开似锦之际,我拜访了这位忘年老友。
贾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每次见面都有许多值得记住的花絮。他年近八旬,依然是顽童般的单纯幼稚天真烂漫。在我认识的老艺术家中,他无疑是最堪敬重的一位。不了解他的人,只知道他的画好,好在与众不同。只是欣赏他的画品,其实他的人品也是同样的超凡脱俗而出类拔萃。当然,用东北方言来讲,他的确算是很“个”的人。一个格外真诚又特别天真甚至不失“顽皮”本性的山东籍东北汉子。他的幽默风趣不是冷冰冰的故意用来逗人发笑,而是火辣辣的无意间袭人灼人迷人。如同严冬季节里的一盆炭火,他的身边总是不乏崇拜者或称之为“粉丝”的人们。他的确是一盆燃烧着的炭火,只要你接近,总能感到那种奇妙的热情与温暖。相识十多年了,每次见面老爷子总还像当初给你的印象一样卓然精彩。瞧吧,他远远地站立在那里,如同一尊抢眼的雕塑:披肩的长发,戴着那顶标志性的黑色棒球帽,活脱脱一尊罗丹手下的东方塑像。衣帽鞋袜依旧是黑红蓝绿相间的搭配,连黑色西服的里面,也是斑马线一样的色彩斑斓。他迎面走来,身体摇晃着显得有些臃肿,双腿明显不如前些年矫健灵活。这次印象较深的还有夏着冬装。大夏天的,别人热得汗流浃背,他老人家却依然是一副严冬的装束,厚厚的西服内套着毛衣毛裤线衣线裤,而且见了空调电扇还躲。仿佛四时变幻的季节对他早已失去了意义,不禁想到鲁迅先生的名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你咋不走前门从后门进来了?”他见面第一句话就问。栗子色的面容和那明亮的眼神倒是还同往常一样精神。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原来,为了我的到来,老人家硬是同夫人陈茜一道艰难走出小区大门迎候,我却因为道路不熟绕到后门进来了。
贾先生的确是一个活出天真的自在人,身上总透着股仙风道骨。这就如同他的独特画风,无论描写对象是什么,总是要透出天真脱俗的格调。过去已经多次写过关于他的艺术分析及其个性印象,然而每次见面还是感到新鲜,感到有些想要记录和发表点什么的冲动,感到自己的激情与智慧甚或童心顷刻之间也被带动激活起来。
和贾先生的每次见面几乎都是由开怀大笑开始,彼此很快就忘记了年龄,随即便是预备好了似的一连几个小时的妙语连珠。当然又像是说相声一样,逗哏总是贾先生的长项。无论说文谈艺还是褒贬世相,无论高声细语还是嬉笑怒骂,交谈自始至终充满着激情与欢乐,只可惜不能把那些精彩都一一记录下来。
贾先生的新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但是一进门就有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画室兼客厅命名为“东西屋”,并由贾先生亲自手书刻匾悬挂在门楣之上,我猜是取夫人陈茜名字中暗含的“东西”二字,这显然是贾先生的幽默与深情创意。香草与花卉散发的诱人芳香,一定是夫人陈茜的功劳。画室不大,画案不小;茶几不大,茶碗不小。可见贾先生仍然保持着一个职业画师的劳作状态与山东农民大碗喝茶的习惯。眼前的一切,无不透出主人审美取向与天真务实,也同他艺术的追求相通:总是于大气磅礡中透出简明规整,于简明扼要中体现深刻丰满。这也如同坊间对他的争议与微词,反倒增加了他的与众不同的辨识度。
是的,贾平西先生,无论是绘画还是做人,只是体现一个“个”字,而且是真真正正的“个”,本本色色的“个”。说白了,这个性,也就是他的生命的标识。他就是他,绝不可能与任何人雷同。这就如同他的画作,同样也是“个”得出奇。而他的这个“个”,又是彻头彻尾从里到外的本质呈现。而且他对自己的“个”,从来都不掩饰,特别是在朋友面前。这就更加增添了他的真诚与真实的魅力。
“忽书记”,他在电话里或是当面永远都是这样地称呼我。起初我很不习惯,但无论怎么纠正,他也不愿改口,反倒令我习以为常,觉得成了一个亲切的称谓。“你写陈茜那篇文章,我是反复读了一遍……对,是反复读了一遍……”这是见面之前他在电话里讲的。我当时听得一愣,随后又会意地笑出声来。
“‘反复读了一遍!’嗯,是这样的,你是把每一段都反复读了,这样的读完了一遍?”
贾先生说:“是呀,我看得很慢,每一段都是反复地看嘛,仔细体会话里的意思,直到真正看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看得出你是用了心思的,每句话都有实实在在的内涵……”我为他的真情感动,看得出贾先生还完全沉浸在对陈茜的爱里,没有什么更比此感人的了。我想到了齐白石先生晚年特意为年轻的夫人举行仪式当众宣布为其“扶正”的故事。
这就是贾平西,他对待生活和感情就像对待绘画与艺术一样,既认真又专注,从不大而化之、不以假充真,更不夸张放大、伪言惑众。他也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或毛病,但终究是一个脚踏实地,用心用脑的老实人,从来也不敷衍塞责、弄虚作假,更不会投机取巧、欺世盗名。连同他讲的笑话,哪怕讲过一百遍了,每次再讲起来,也还是原原本本的一字不变。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他时常会讲且很欣赏唐人诗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典故。起先他讲是李白的诗,这次他特意说明:“不是李白而是罗隐的诗,陈茜帮我查了资料,人家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不说今朝有酒明朝醉,为什么呢?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没到来,只有今天此时此刻才实实在在是属于你的,因此要牢牢抓住当下。”每次见面,他都几乎要讲这个意思,与其说是在表明生活的态度,倒不如说是抒发他的心里独白。
我的理解,先生的“当下观”,其实同毛泽东的“只争朝夕论”相同,没有丝毫的消极,而是充满了积极进取的精神。比如每次见面,先生都有大量新作面世,而且全是大幅精品力作,完全是一个壮劳力的做派,丝毫也没有年迈力衰的意思。他说,只要有展出任务,他就会拼命赶画。而且每一批画作的面貌都会有所不同,都透出新的追求和努力的突破,总给人一种“抓紧来做”的紧迫感。这就是活在当下的贾平西,就是那个被议论不休的当代为数不多的真正的绘画大师。我行吾素,我家笔墨;我行吾路,我画我心;我思吾好,我言吾得。这就是贾平西的人生哲学与美学主张。
我惊异于先生的超人记忆,他的记忆依赖于他的深入的感悟与思考。是因为反复地过了脑子,这才会牢牢铭记。比如贾先生谈到自己绘画的心得和原则,便随口背诵了自己三十多年前写的一首诗诀,曰:“要想画好手眼勤,颜色宁过不要贫,淡彩虚飘风前絮,重墨实惠才压人,自然为师不可违,半花一叶胜金银,剥皮抽筋连剔肉,空剩骨架也精神。”背完之后,他还特意说明,这首诗形成于吉林鸭绿江畔,后来在《哈尔滨日报》发表时,编辑擅自把“空剩骨架也精神”改为“空剩骨架更精神”,结果闹了笑话。说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之后,他又严肃地说,看来中国的汉字可是不敢轻易改动的,改一个字,意思可就差远了。
我感到他的这首总结自己绘画经验的诗实在太好,便请求他老人家写下来作为我学习的箴言。贾先生欣然铺纸提笔用他那独一无二的“贾氏书体”一口气写了下来,一幅异乎寻常的墨宝就这样诞生了。我十分感动,随即回赠一幅字曰:“正是京华花开艳,祥云小区拜师传,黄钟大吕一曲道,胜似天灵开额前,平西尊公一席言,句句皆是艺真禅,先论颜色后笔墨,更有思辨寓其间,听罢沉默细考量,真乃金钟鸣耳旁,吾以诚心拜大师,此诀正是开篇镪。”书完搁笔,顿觉浑身朗然,如沐春风,如驾祥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