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说陶纯
来源:文艺报 | 潘灵 2017年08月14日10:57
1992年初冬,我有生头一回进京。当时我是云南人民出版社的一名年轻编辑,正领命做一本大型纯文学双月刊的前期工作,这本刊物,就是后来在文坛享有盛名的《大家》。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但我胆子不小,一个人摸索着去了《青年文学》,偶遇知名编辑李师东。李老师听说我此行的任务是找在京的青年作家,为未来刊物的稿源做准备工作,便帮我介绍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正在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学习的陶纯,二十几岁的陶纯已经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上海文学》《解放军文艺》等大刊发表过小说,作品还被《新华文摘》选载过,这在当时颇为不易。
我拿着李师东写给我的纸条,先去了军艺,没费力气就见到了陶纯。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奇怪,有的人与你一辈子共事,彼此都难成朋友;而有的仅一面之交,便成为永远的朋友,仿佛前世就认识——我与陶纯,便属于后者。
从第一面我就看出,陶纯有颗细腻坦诚的心,这个出身山东贫穷农家的子弟,善良敦厚,沉稳实在,很低调,不张扬,总是面带微笑,性格不愠不火。我们相识26年,每年都要多次见面,我从未见过陶纯怒火中烧的模样,他总是微笑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一旦想到陶纯,就会阴转晴。
《大家》创刊不久,我就责编了陶纯的短篇小说《村殇》,写的是农村被渐渐破坏的政治生态和基层干部的腐败问题。文章跟他人一样,不愠不火,不紧不慢,感性而调皮的文字会逗你会心一笑,但它是有深度,有力量的。送审时,主编问我为何选发这篇小说,我揶揄说,大概是因为微笑的批判现实主义。主编愕然,审完稿子后说,你是对的,只是这微笑里,夹杂了讥讽,这是篇有分量有特点的农村题材作品。
陶纯从军艺毕业后回到驻济南的部队当专业作家。我在《大家》做编辑期间,常去山东组稿,每次笑眯眯接送我的都是陶纯。如果说,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编辑与作者的关系,那么后来我离开《大家》,我们就变成纯粹的朋友间的交往了。离开《大家》,使我品尝到了文坛上的世态炎凉,一些原本交往颇深的文人朋辈,因此与我渐行渐远。陶纯则不然,每次去济南,他仍然一成不变地、热情地迎来送往。有一次,我们闲聊到鲁菜,没想到第二天,陶纯就把我们带到一家有名的鲁菜馆,特意请熟悉的厨师做了经典的鲁菜,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快朵颐,有一道菜叫九转大肠,那道菜的滋味,20年后仍然弥漫在我的记忆里。
2002年秋天,我和陶纯又多了一层关系:同学。我们共同进入鲁迅文学院首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那届高研班,后来被文坛中人戏称为“黄埔一期”,49名同学都颇具实力。由于性格的原因,陶纯在这个班上是最受欢迎的同学之一。因为是老相识,彼此知根知底,所以我们二人之间的交流是最多的。我们都憧憬着,借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力争回去后多写出几篇有分量有影响的作品。但是毕业之后,陶纯却出人意料地转行进行影视剧本创作,10年多时间里没发表一篇小说。这让我殊为遗憾。2006年,他调到北京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多了。我发现,在影视创作上风生水起的他,少了一丝快乐,多了一丝忧虑。某一天酒过三巡后,他跟我谈写小说的打算,再三向我强调,写剧本和小说比,让他快乐的还是后者。我就说,尊重你的内心吧。
其实,他是否还能回到小说创作上来,我当时是存疑的。但陶纯就是陶纯,他的转身是华丽的。他归来呈现的是一份厚礼,一部沉甸甸的大书《一座营盘》。这部长篇最先在《中国作家》发表,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好评如潮。因为小说触及了军队反腐,一时成了畅销书。除长篇外,他又相继在《人民文学》《当代》等重要期刊上发表了《天佑》《秋莲》《平平的世界》等中篇小说,几乎所有的文学选刊都选载了它们。从影视创作重返小说创作的陶纯,不仅没有因为写剧本“糙”了自己的手,而且进一步拓展了创作视野,更会讲故事了。他笑称自己回归,是不忘初心的表现,因为文学是他最早的人生追求,是一辈子都割舍不了的。
大约20年前,陶纯曾经微笑着对我说:我们写小说,不靠爆发力,而是靠耐力,坚持走到最后才算胜利者。这话我一直记着,现在说出来,与陶纯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