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角下的时代精神症候
来源:文艺报 | 郑润良 2017年08月14日10:58
樊健军的小说集《空房子》中,大多数篇什都是以女性视角进行叙述的。从女性的视角、立场书写人物的情感生活与社会生活,这对男性作家而言并不罕见。比如,美国的亨利·詹姆斯、日本的川端康成都以突出女性意识和女性人物的作品闻名于世。在当代中国作家中,毕飞宇被认为是书写女性最成功的男作家,他的《青衣》《玉米》《玉秀》《玉秧》所塑造的女主人公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在此之前,樊健军已多次在其作品中成功塑造了各类女性形象,只不过《空房子》以一种相对集中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这一叙述向度的专注和塑形以及纵深和开阔。
《仙人球》以女性视角观照当下都市人的情感体验与情爱伦理困境,是樊健军近期作品中一部有代表性的作品。小说的第一部分展开的是姬丽虹与情人马弢之间的对话,看似突兀,却饱含玄机。作为摄影记者的马弢从外地回来带了一个蝴蝶形的发卡给姬丽虹当礼物,由此引发了两人对发卡图形的联想与对话。马弢说发卡的形状是只蝴蝶,有一对引人注目的翅膀。姬丽虹却认为那对翅膀是双眼睛,“那双眼睛像安装了跟踪器,不分昼夜,寸步不离盯着你”。很显然,姬丽虹的联想来自于她的婚姻经验,从步入婚姻殿堂起,她就不得不经受身为外科大夫的丈夫冯乔顺无休无止的怀疑与监视,必须说明进入家庭的每一个物品的确切来历。冯乔顺的病态来自于他的特殊经验,他的母亲在年轻时行为不端,导致冯乔顺无法确认自己的父亲是谁。冯乔顺对姬丽虹的极度不信任和精神压迫反过来促成了她的“出轨”。马弢给姬丽虹出绝招,让她悄悄把各种来历不明的物品带到冯乔顺身边,并且拒不承认它们的真正来历。冯乔顺不堪精神重负,无力排解,最终进入精神病院并意外死亡。男主人公冯乔顺因为特殊的经历,在性格和行为上是相当偏执的。作品中的多处情节突转,使该小说有着浓厚的戏剧性。作者的功力在于,他以日常家庭生活中的小事件、小物品一步步掀起巨大的波澜,一步步将读者引向那个令人惊心动魄的结局。姬丽虹和冯乔顺的第一次冲突就是从一面闺蜜赠送的小圆镜开始的,而导致冯乔顺精神崩溃后果的第一个物件则是一盆仙人掌。小说中人物的极端化言行之所以能赢得读者的信任,除了作者扎实的写实功底,更是由于作品揭示了当代人情感生活的普遍困境。在《仙人球》中,冯乔顺出于对母亲行为的反感,对于女性的情感忠诚度充满不信任感,希望两个人的世界绝对透明。而现代科技的诸多手段也使得这种监视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可能。或许,感情与理性、科学原本有着不相容的一面。前者追求不确定性与多变、新鲜感,后者则追求绝对的确定性。冯乔顺以外科医生的方式处理感情,终于迫使姬丽虹从其他异性处寻求精神的安慰。冯乔顺的行为,抛开其极端性而言,似乎包含了当代人情感的一个困境:越是追求情感的确定性与纯洁度,越可能激发情感的裂变。“仙人掌”也因此可以理解为一个象征,再亲密的情感世界都有不愿对方触碰的世界,就像仙人掌。侵犯这一世界,必定会让彼此受伤。
《假唇》中同样也有“监视者”,只不过这回扮演这个角色的是女主人公苏笑嫣。苏笑嫣由于不放心丈夫姚超的英俊外表而经常跟踪,导致两人感情破裂。小说揭示了一个与《仙人球》类似的伦理困境:由于现代人对婚姻经济依附性的降低和价值观的多元化,加上交通、通讯手段的便利,使得现代人情感生活面临的诱惑增加,情感关系的不确定因素大大增加,但同时,对情感关系确定性的刻意追求却可能反过来加剧情感关系的破裂。作品中的苏笑嫣虽然行为失当,当究其实质她在婚姻生活中就面临着这种困境。当她重新选择马文良作为未来幸福的依靠时,后者得知她曾经为了感情问题寻死觅活,果断地从她视线中消失。对于马文良而言,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忠诚的伴侣,他只需要一个能够在男女关系中收放自如的玩伴。对情感的忠诚,在马文良这样的人看来,不是一种美德,反而是一种负担。同时,作品对丁喜枫、陶爱菊、苏笑嫣三个闺蜜隐秘的精神较量与情感博弈做了非常细腻的书写,让人不能不钦佩作者对女性心理的体察入微。
《空房子》让我们直面当代人的情感花招及其背后的情感荒漠。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没有一个扮演监督者角色的妻子,生活的优裕与无聊使得他开始追求情感的刺激。他意外发现的乡间别墅成为他与情人黄小倩的乌托邦。黄小倩沉醉于乡间生活,幻想将露水情缘发展成固定关系,怂恿男主人公买下别墅。最终,男主人公买下了别墅,两人关系也走到了尽头。这个乡间别墅最终仍然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空房子。樊健军善于将象征意味浓厚的物象巧妙嵌入文本之中,无疑,这个空房子是当代人情感荒芜的绝好象征。
都市的现代病如此流行,那么乡村又如何呢?《洗尘宴》中的宁小雪在城里从事并不光彩的娱乐业,但每年回水门村都能受到村干部的热烈欢迎,只因为她的捐款数额。但作者并没有一味地对人物进行漫画化地简单处理。宁小雪外表的光鲜与内心的千疮百孔,她在城与乡之间的徘徊、无处安身与结尾的仓惶出逃也是对时代精神症候的有力叩问。宁小雪对吴秋妹与许山杏家人的关心透露了这位卑屈生存的女性内心的真正光芒。
显然,樊健军的笔触已经超越他一贯书写的水门村,伸向更宽广的社会生活空间与更为幽深的人性深处。《空房子》是一次成功的抵达,当然,也是一次充满希望的出发。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