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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办

145张捐赠作品的背后

来源:光明日报 | 齐喆  2018年04月16日15:30

静静的田野(版画) 郑爽

后院(版画) 郑爽

草原八月(版画) 郑爽

黑牡丹白牡丹(版画) 郑爽

黄土高原的春天(版画) 郑爽

收麻季节(版画) 郑爽

生活和艺术都是一种选择,在丰富多彩的生活中,在千变万化的世界里,你有权选择,那么你选择什么呢?我选择真情、自然、朴素和美。——郑爽

她站在展厅中,背脊有点弯曲,却依然如同自己的画一般——沉静、朴素、自然、脱俗。无论周遭环境如何变换,她始终坚持自我的人生信条和审美主张。在80岁生日到来之前,她将自己保存最完整的一套版画与水彩作品整体捐赠给了广东美术馆。145张,看似不大的数字,却涵盖了她从1959年到2004年近半个世纪的主要作品。

一路走来,郑爽做的只是让自己更加纯粹,让自己的画和内心靠拢得更近。

郑爽的童年在长春度过,母亲韫和是醇亲王载沣的二格格。优渥的生活在郑爽9岁时突然中断,使她过早地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1963年暑假结束,刚过27岁生日的郑爽得知要和留校攻读研究生的同学一起提前离校就业。离开中央美术学院这所她从附中到本科再到研究生求学长达十年的学院,她选择去往广州。

来到广州,一晃已经五十多年,郑爽在这里一如岭南花木般吸吮水分,肆意生长,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艺术疆域。

新中国艺术学院的教学承袭了师徒相授的传统,在造型方法和绘画语言上,学生的作品往往可以找到老师的痕迹。但优秀的艺术家以建立起自我的艺术语言为基本条件,这点上郑爽显示出了潜质。中央美院版画系成立于1954年,郑爽幸运的师从新兴木刻代表性人物李桦、古元、黄永玉等,她对先生们充满敬意,同时也意识到学习先生,学的是精神而不是面貌。

《黄土高原的春天》是郑爽大学三年级跟随李桦先生去三门峡工地体验生活的创作。她巧妙地绕过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描绘了山村农家的温馨生活,强调整体气氛而不着力于文学性叙事,不以黑线结构画面,而是用色块直接交融,人物在画面中只做点缀,整体风格浪漫抒情。这幅作品在《人民日报》发表并参加了“第四届全国版画展”,又被印成明信片在海内外发行。但对郑爽来说,这幅画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创作中侯一民先生对她说的话:“一个人不能和他的性格爱好背道而驰,那样你没有感受,是不能画好画的。”

古元先生是另一位对郑爽影响很大的老师。除了水彩写生和老师比较相像之外,郑爽在创作中几乎找不到模仿古元先生的痕迹。而古元先生也总是鼓励郑爽的想法,这在客观上支持了她走自己的路。当我们观看二人的版画时,在画面技术语言上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但细细品味,又总能隐约感受到作品一脉相承的精神脉络。

从1962年本科毕业创作开始,郑爽的主要创作形式就以水印木刻为主。水印语言形成的意境更容易表达她的感情。当墨和色碰到水时就会变化无穷,加上木版纹理的变化,纸张吸水性能及表面肌理的微妙差别,以及印制中水分多少的控制,叠印层次及顺序的设计,都会产生不同的印制效果。作为女性艺术家,郑爽对于水的理解可能更具优势,岭南地区湿润的气候在客观上也为她的创作带来了有利的外部条件。

在求学初期郑爽也曾尝试向传统水印木刻技法学习,但进入版画系系统学习后,她的绝大多数创作都采用了色块叠压式的套印方法。本科毕业创作时,四件作品中只有《静静的田野》用传统单刀刻线的技法完成,此后她全部的水印木刻作品都采用了色块叠压的方法。有趣的是,郑爽选择了中国传统的水印木刻方式,却采用了西化的审美和造型语言,这种混搭的绘画语言和谐地融合在她此后一生的创作中。

今天,我们熟悉的郑爽版画面貌大致可归纳为:作品不是单纯对自然形态的摹仿,而是经过概括提炼,巧妙地分版套色,苍润兼济的水分控制,以及对纸张肌理、木板纹路的细微感受,做足内在功夫又蕴藉内敛,让普通的静物有了精神性的内蕴和力量。她擅用黑色,庄严稳重中不动声色地烘托出其他色彩。她常用绿色、蓝色等冷调颜色,少用暖色,即使有也是接近大地色系的土黄、赭石和熟褐。她在克制中展示精神性的高贵,探讨趣味的隽永,在水色氤氲中大家格局尽显。这种“郑氏”语言大概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逐步形成,到1981年创作出《绣球花》,郑爽的版画语言基本成形,1984年她创作出《黑牡丹白牡丹》,至此她的水印木刻语言进化已然完成。此后的一系列花卉作品都延续了这一风格,只是在语言精纯度上继续深化与提升罢了。

郑爽爱花,因此也爱画花。以花为题材的创作贯穿了她的一生,花也成为她的代表符号。

郑爽的成名之作就是两张花。《绣球花》这幅边长只有36厘米的小画在参加“第七届全国版画展”后被中国美协送去法国巴黎春季沙龙展,并一举获得金奖。紧接而来的“第六届全国美展”中,她创作的《黑牡丹白牡丹》获得银奖,她带领青年教师完成的组画《华夏之歌》也同时获得银奖。这一年郑爽48岁,展示出一个中年艺术家喷涌而出的创作热情。

牡丹高贵,绣球花则朴素平凡。两幅作品中的花朵都在硕大黝黑的叶片衬托下,焕发出生命的大美与尊严,仿佛吸引你进入其中,感受穷尽美感的极致。

去过郑爽家的人,都会对她草木葱茏的阳台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说《我的阳台》是她对自己生活的如实描述,那么《后院》则更接近她理想中的家园。研究《后院》的原版会惊讶于它的简练。郑爽仅仅用了4块版,就营造出了生机盎然、层次丰富的美好画面。

郑爽爱猫,作品里自然也少不了猫。《猫妈妈和她的孩子》满是护犊之爱,《红椅垫》中的黑猫,《粉红色的花》中的白猫无不在一片温馨中拨动着观者的心弦。她以细致的情感在琐屑之物中展现朴实庄严之美,让平凡的东西放射出生命的光芒。

郑爽也从未停止过人物题材的创作。《我爱阳光与花朵》《今夜月色》等一系列作品展现出她个性中的很多层面,这一切综合起来才是真实的郑爽,丰富而饱满的郑爽。

在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下,特别是在20世纪80年代从“主题性”创作向新时期创作的转换时期,郑爽是一个无法忽视的特殊个案。她遵循内心的召唤寻找自我,并用一生的年华固守,最终完成了自我的建构。郑爽一直在现实世界中发现爱的美好和光芒,这是她得以升华的缘由,也令她的作品具有超越时代的精神光芒。

(作者:齐喆,系广州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