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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全部463部参评作品中,诗歌只有10部,而且,10部诗歌作品的作者,一多半都是儿童文学圈内的老面孔,他们的创作有延伸、有变化、甚至也有突破,但也不可避免地沿袭了其一以贯之的艺术手法和风格。无论如何,相比其他的儿童文学门类和文体,诗歌是具有古老传承与参照的文体,是内部各种表达要素和艺术要素最难拿捏、最需要综合艺术功力的文体。本届儿奖诗歌作品虽然数量不多,但个别诗人及其作品的建设性表现,给我们以评奖为契机综合研判创作形势、重新深入理解儿童文学,提供了文本案例和思考基点。我个人印象最深的有三点:
其一,诗意表达境域富有时代感的多元化深入与开拓。儿童文学也要表达时代,少年儿童对生活和世界特有的认知和体验,只有在真实鲜活的时代境域中展开,才能构成诗性表达的基础,并最终实现艺术的表达。当代世界早已摒弃了传统社会格局的单一性,演进到自然和乡村、城市和现代物质世界混杂交错、多元并存的结构性状态,它造成了人类认知和体验维度的根本变化。10部参评诗集大都能敏感地意识到当今的时代变局,其诗意表达的视境与触觉能及时地、努力地进行一种相应的调整。10部作品各有其侧重的境域与向度,他们或以自然世界为主体视域,或以农耕乡土为主体视域,或以现代都市为主体视域,但这种视域倾向性在视角选择上却能自觉打破封闭体系,机巧地布设在多元结构世界的交汇聚焦点上,体现出一种富有时代感的包容和观照,从而使特定视域的局部表达艺术地升华为对整体时代的表达。王宜振的《夏天里的苹果梦》以校园学习、成长生活为特定的境域,从少年儿童在成长的各个阶段中深入地挖掘提炼诗意文本,浓郁的现实生活气息和少年儿童的游戏天性相得益彰,把一个时代的成长问题通过校园成长的美好与困惑,沉甸甸地摆在我们面前。王立春的《贪吃的月光》堪称探险般的艺术拓展,它以万物有灵的思想与极其锐利的修辞策略,将自然世界、现代物质世界和儿童的内心世界结构成一个可以互相穿越的、生机勃勃的生命世界和生命故事,贯穿整个世界和天地万物几近致极的艺术想象,既是对孩子们最本质最大限度的关怀,也间接地折射出成人世界的局限性。“70后”青年诗人侯泽俊《风的舞鞋:一个乡村教师的赞歌》,也是一部表达时代的上乘之作,它以一个乡村教师的独特视角,表达了城市化背景下农村少年在土地、自然、乡土社会与错位时代之间的心灵穿越与自我成长,比较纯熟的现代语言意识和文本意识,使诗性境域获得了别样的开放和包容,属于体现当代儿童诗歌创作内部新转型性的收获之作。
其二:传统认知与现代认知的相互借用与交响式展开。认知及其分寸感是儿童文学的核心秘密之一,也是其重要特征。认知的作用和意义在儿童文学的任何一种文体门类里都是机制性的,只有认知界域的规定性是明确的,适度的体验性表达才是可能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认知问题事关儿童文学的真实性问题,最终它也事关文本审美价值如何落实的问题。当下中国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城镇化时代,农村和城市的纠结互融,使得社会呈现出异常复杂的转型期特征,在传统知识和价值大规模解体的情况下,认知这样一个剧变的时代,无论对于成人还是对于成长中的少年儿童,都是一个全新的课题。渐显落伍的传统认知还在继续,而现代认知的参与显得尤其重要。传统认知是以自然世界和农业生活为背景、文化依托的,它建立在共性化外观式体验之上;现代认知是以城市立场和个体心理为机制而驱动的,它建立在个性化内视式体验之上。自然世界和农业生活是丰富多样的,城市是以公共规则为主导的,认知各有特点和路径,各有优势和缺陷。我能强烈感受到10部参评作品多半都是交相动用传统和现代的双重认知模式,结合少年儿童的认知特点,巧妙处理二者的关系,力求文本表达本土体验质感和技术性活力的统一。王立春将诡奇的想象直接设定为世界和万物的秉性,使其具有了关涉和介入不同生活界域、实现置换性体验的品质。王宜振诗中的校园生活在摄取自然、农耕和城市化要素时,兼顾了校园视境的客观性与少年儿童的想象力和创造性。在任溶溶诗集《我成了个隐身人》中,一个老者将他的智慧、幽默和通达直接转换为儿童认知世界的好奇心理建制,貌似谦和平易,却在艺术上获得了宛如倒立和退让般的视角,使朴实、节俭的文本透射着无形的惊奇感和锋利感,以及超越时代和生活的内涵容量与内容格局。安武林的《月光下的蝈蝈》,从语言到文本都散发着唯美气息,这唯美从气质、内涵上体验,既是传统认知在文本内部细细打磨的结晶,又是现代认知用修辞姿态款款介入进行深度协调和召唤的结果。认知是儿童文学艺术智性的客观前提,也是生成其创造性艺术境界的主观性动力,作家或诗人在创作中对认知尺度的自觉和对其方法的清醒,决定着创作的艺术水准和可能性的高度。
其三,语言智性和文本智性的同体性建构与生成。儿童文学是智性含量和比例要求很高的艺术。在特殊的体验中展开的儿童文学世界,作为一个独特的意义世界和审美世界,它首先要求语言的智性,从修辞开始的语言首先要从文本细节上落实这种智性的活力,并将之不断延伸、弥漫,逐渐上升为整体表达的智性活力,上升为文本特有的风格气质。文本智性不仅是结构的艺术,它还是表达的范畴性设定,事关整体表达的真实性、分寸感以及美学作为,而更高的文本智性甚至可以是高过语言的人生智慧,用智慧本身修辞,所谓“大道无形”。作为本届儿奖获奖的两部诗集,任溶溶的《我成了个隐身人》与安武林的《月光下的蝈蝈》,在语言智性和文本智性上皆有不俗表现。《我成了个隐身人》是典型的浅语言、浅形式,它以一个百岁老者生命状态的大清澈和大纯粹为视角和切入点,把人生暮年滤尽风沙的童心、通达和人生初始阶段的童心、童趣融会贯通,将儿童的积极游戏精神和世纪老人的智性通透没有任何障碍地打通了,多数作品都做到了四两拨千斤,少少许胜多多许,貌似简单是因为毫无杂质,而这种简单的背后与内里是极大的丰富和蕴藉。任溶溶的儿童诗是人生的至境,那是典型的智慧胜过修辞、智慧本身即是极致修辞的例子,汤汤之水不是哪一滴都可以成为露珠的,那露珠其实是千锤百炼的结果,是天地造化的精灵。我对《我成了个隐身人》的评价是,一部将奇异的童心机制与代表人生至境和大智慧的建构发挥到极致的作品,童话式的幽默,儿歌式的天真,童谣式的韵味,口语式的质朴,是境界,也是语言艺术文本浑然如同天成的建构与设计。安武林则是怀着深刻的语言意识进行写作的,面对一个如此杂乱和混浊不清的世界,他用孩子的视角和诗人自我心灵的眼睛注视世界,这种退守使他选择了更为机智的语言策略,童真世界的唯美和世界本身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构成了显文本和潜文本相互观照的关系,在将童真世界的唯美极尽发挥的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富有质感的中国乡村社会普遍性的诗意、美感和想象力。
另外,我想谈一下对于报告文学的简短印象。本届儿奖有16部报告文学作品参评,最终却获奖空缺,这是一个遗憾。究其原因,我的突出印象是有报告,无文学,报告在场,文学缺席,16部作品就整体而言,在文学性文本层面没有深入而成熟的作为。进一步而言,有几部作品有文本,但文本是一个陈旧文学方法上的文本,题材则更陈旧,不能表达时代。一部分有现实感、时代感的作品,多是停留在题材的粗疏摆放上,没有体现出文本对题材的消化能力和建构能力,太新闻化,太社会化,方法有问题,对时代的理解和认识有问题,无法上升到文学。
报告就是纪实,用敏锐的思想触觉、情感触觉和人性触觉最迅疾地捕捉、关注当下社会具有强烈公共境域表征反应的社会、人生、甚至命运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使从儿童文学立场上看,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最需要纪实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是少年儿童的成长遭遇问题最多、最大、最复杂、最突出的时代。我们看到部分作品在这方面的敏感,表现出鲜明的问题意识、题材意识,比如他们关注到了城市问题、少年问题、农村留守儿童问题、校园青春期情感、精神问题,但停留在一般性社会认知的层面,不深入,不系统,只能游离在文本外层进行一些资料组装、题材拼凑的工作,进入到少年儿童精神、心理内部的特殊体验这个环节是断裂的,不明白报告文学的灵魂和文学的灵魂是一样的,它也是体验的真理,是对体验的深入和展开,有经验而无体验,相当于有体无魂,那样是不能表达真实、也不能表达生活和世界的本质的,不能建立起表达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