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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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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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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莱英雄传》 连载

第五章 识务中学

那年秋天,满囤终于可以到东莱县城内的识务中学读书。

初进东莱县城,满囤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新奇而美好。

满囤曾听蔡先生介绍过东莱县城的来历。

蔡先生说,东莱自古原为墨地,又西汉时设东莱郡,曾为胶东王治所在,历一百七十三年,被王莽于新朝元年废国,置郁秩郡。后成长广县,后又为卢乡县。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始改为东莱州,领潍、昌二县,并由首任知州刘后差夫万人筑城,将近一年余城成。并于东、西、南三面分设三门,各以“东关、西关、南关”相称。明宪宗成化十二年,由一林姓知州督帅百姓,对原城墙加高加阔,城域方五里余,城墙高两丈二尺,基阔两丈八尺,顶宽八尺,以挡兵匪祸乱。

本县的县治府衙,设于东关城门以里,约距关门三百步。另有城隍庙于府衙以西以南,识务中学则坐落于府衙正南,旁则是美国南浸信会女教士慕罗娣于1872年所创建教堂,尖顶阔底,高有数十丈,能容数百人。尖顶正中却置一巨大自鸣钟,每日整时鸣报,声传州城外数十里外。城内如富商巨贾门第,商埠林立,及小市民居错纵布置,颇为合理。

由州城东关城门外往北百余步处,留有筑城取土时形成巨深大土坑,坑成掐腰葫芦形,面积约数十亩,历经数百年,早已积满深水,又不知何人于何年由外地带藕节植于其中。不数年,池中青叶莲莲,每至盛夏,满池荷花飘香,又有鱼潜荷下,虫鸟纵横,当地人时称“荷花塘”,亦有乡民称之为“荷花湾”,州城文人学士每每无不留连于荷花池旁对景吟诵,遂成一处休闲胜景。大清康熙五年,知州李世昌主持重修《东莱州志》,志成时,心情畅快,步出东关散心,见满塘荷花碧叶接莲,娇艳欲滴,羞怯恰如少女,玉肌中透着红润,风华正茂。荷池中光影图形,无不令人心旷神怡,一时兴起,即挥毫手书“荷花清池”四个魏碑大字,命人仿刻于半人高的一块大理石上,定置于荷花塘西南角,自此,该池塘遂成东莱县城一道著名风景。

自州城筑成始,直到民国元年改州为县,虽有匪兵祸乱,城墙几次被破,州城大致轮廓城址始终未变。

三年前的夏天,蔡先生就托人介绍满囤到县识务中学学习。他却不想离开蔡先生,只恳求道:“先生,我还想多跟您学习几年。”蔡先生小心劝道:“我这点学问,你都学得差不多了。”满囤又道:“还有功夫,比起师父来我还差得很远。”蔡先生依然不依不饶:“拳脚刀法也都教给你了。功夫修行,完全在于个人,剩下的看你自己,这辈子无论走什么路也要看你自己。”

这是蔡先生发自内心的嘱托。

“可是,非得上那学校吗?那所中学可是洋人办的,您不是说过,您还曾参加过义和团杀过洋人灭过教吗?”

“这个,这个……”蔡先生愣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满囤眼见蔡先生无语,以为自己已经得势,或者凭此可以不用去识务中学,以后还能跟着蔡先生学习文武艺,文科倒在其次,现在他对拳脚越来越感兴趣。

可是,蔡先生突然道:“关于识务,你可能知道的不多。倒还有一段传说,你想不想听?”

“嗯,当然想听先生指点。”

“这件事,也是一桩奇案,起先我也不信,后来拜访我的一个同窗,他儿子就在识务中学当主任。说起洋教种种恶劣行径,他竟极力反驳,说洋教并非完全是坏的,于是他就讲了识务创始人慕罗娣的一些经历。”

“慕罗娣?是个洋人吗?”

“嗯!而且还是女洋人。”

“女洋人?”满囤惊讶得瞪大眼珠子。

蔡先生一见他来了兴趣,当场微微一笑。关于慕罗娣的遭遇,的确是蔡先生想象不到,她的为人,似乎跟他从周村接受的洋人形象完全不同。慕罗娣原是美国南浸信会一名教徒,她原本家境富有,在美国上过最好的学校,通晓多国语言,并且是美国南方最早的女硕士生之一。她在国内本来可以有一个优裕的生活,但是却选择到中国来,为着自己的信仰,和中国下层的人们一起分担贫穷饥饿。自光绪十三年来东莱县建立教会开始传教。光绪二十七年,因看到当地教育落后,学子只能进私塾接受文科教育,遂创立维新书院,并自任校长。东莱县维新书院,是胶东大地上第一个由西方列强办的洋学堂。翌年,维新书院改为识务学堂。直到五年后,到民国元年,又改为识务中学,并设初、高两级中学。

她初到东莱县城时,当时人见她金发碧眼,甚是恐怖,无人敢与她接近,她只好每天拿一盒糕饼,沿街向孩子们散发,希望得到当地人的认可。不想当地乡人见自己孩子接了洋人的东西,吓得无不色变,立刻夺过来扔了,以为洋人给东西是要毒死自己的孩子。后来一个流浪的叫花子实在饿极了,试探着塞入嘴里大嚼,那糕饼竟极其香甜,而且过后无事。自此县城里便开始传扬,这个金发碧眼西洋女人并不是魔鬼,而是一个好人。从此之后,她慢慢与当地人结下了情谊,并在创立教堂之后的十多年后,创办了学堂,以期当地的穷孩子能够得到教育的机会。有一年,东莱县闹灾荒,她目睹当地人一个个饿死,请求差会拨付钱粮救灾,但差会也负债累累无力救济,连慕罗娣本人的薪酬也减了很多。直到民国元年,又是一个大灾年,为了帮当地民众度过饥饿,她竟把自己全部薪水买了食物,与当地穷人分享,结果因为饥饿过甚,她本人瘦得皮包骨头,终于昏倒。后来其他传教士一齐合力将她送到美国的船上请她回国,船行至日本神户港时,慕罗娣因饥病严重,不幸去世。

“中华,你说,像她这样一个外国人所创办的学堂,到底可不可以去读书呢?”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她这个人倒也不算坏。”满囤知道不能再推脱了。

满囤回家后,怏怏地把要去县城上学的事儿说给裘二麻子和翠兰,二人闻听到县城花费不小,一时都沉闷。

其实裘二麻子倒想继续供着满囤上学,可是家里现在是个啥状况?原本有一亩半水地早就归了周世福,又一直租着周世福五亩半二等地,算计种了十几年,现时家里除了一点救命的口粮,倒欠下他家两百多斤谷子。眼下,满囤又要去县里上学,这该如何是好?

裘二麻子心里一急,便狠狠心拉了翠兰到一边,小声道:“要不,就不让他去了吧?”翠兰瞅瞅自家男人菜叶色的脸,以及胳膊上暴露的干瘦青筋,泪汪汪道:“咱家日子实在太穷了,也行,那你劝劝满囤吧!”

裘二麻子便来到满囤身边,先亲热地摸一下满囤的头顶,眼看着满囤比自己的肩都高了。

“囤儿,咱还是不上了吧?不如爹托人送你进城,让他们介绍你给东家当工夫,行不行?”

“爹,人家说城里中学是外国人开的,上的课跟咱私塾大不一样。”

“再不一样也是有钱人去的地方,咱可是穷人。你要干上两年活,只要挣几个钱,爹和娘就给你娶上媳妇。那个月娥咱是高攀不起,秋菊倒是个好孩子,只比你小四岁。你要愿意,她爹肯定也愿意。”

“爹!”满囤当场耷拉了眼皮,似乎有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却不说话,扭头向外就走。

“哎!囤儿,咋还不高兴了?囤儿,咱家真是供不起啦?你得给爹给娘多想想。”

裘二麻子几乎要哭出声来。他示意翠兰拦着满囤,满囤却用力拨开翠兰的手,大步出了门。等到出了门,大黑的天也无处去。又想起蔡先生,满囤毫不犹豫赶往私塾。

他没想到,这一次他又去对了。

蔡先生家中早了无牵挂,妻子前几年病倒去世,倒有两个儿子,都在胶西县城,一个做教书匠,另外一个开着一家小绸布店,马马虎虎都是衣食无忧。是故,蔡先生整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教了这么多年私塾,在他心里还是有一些值得自豪的东西。这些自豪,基本来自于满囤吧?当然,周步云在他眼里也算是一个才俊,或许家庭的熏陶,周步云与满囤性格差别很大。满囤性稳重而谦逊,又同情弱者穷人。周步云却越来越耻于和穷苦学生来往,并时不时发出“穷者自穷,富者固富,自是天定之数”的感慨。

蔡先生认为满囤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孩子。他经常爱问这问那,有时候,会问到一些社会方面的问题。那些问题,蔡先生根本无法解答。在他心里唯有尊老爱幼尊师重道谦逊好学,其他的事情一概与他无关。

说到底,当年在周村意外加入义和团那次遭遇已经让他彻底对世态失望。自古以来,似乎官府和民众永远是一对矛盾,单凭某个人的冲动,可能永远也不会达到理想的目的。

倒是这个满囤,隐隐给了他某种希望。就想,大清虽然有过兴旺,不也倒下了?民国的建立,确实带来了一些新的思想,大概时代变迁是必须的,人的思想无时不在变,包括中华大国逐渐与外国的接触,那些国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洋火洋油,包括洋枪洋炮,不是已经给乡土的民众生活和思想带来巨大冲击?

有鉴于此,当满囤满脸失望地从黑夜中出现在他面前,沉闷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蔡先生立刻表态给了他一个坚定的支持……

识务中学的校长是美国人,名叫莱末明,他身材高大,白肤棕发。学校的教务主任却是蔡先生当年一个私塾同窗的儿子,叫李明复,二十五、六岁,平常爱穿一件中山装,面色冷酷。这种中山装的款式,城里的学生几乎人人都穿,只有满囤不是,依旧穿了在私塾时蔡先生给他的一件灰色粗布袍子,在教室里一坐,显得不伦不类。

蔡先生当时托了同窗说情,所以进识务并不难。而且进去之后,除了让李明复费心照顾,蔡先生主动为他支付了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初进识务中学,满囤第一件事情是把使用多年的毛笔抛弃,换了一支自来水笔。大抵西学都是以自来水笔为主,中式的毛笔记述颇为不便。不过,一支上海产的关乐铭水笔,要价大洋三角六分,却又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幸好蔡先生知道识务中学的大致情况,先托李明复给他买了一支。

在识务中学上学,果真学到许多新奇的东西,该校所开的课有国文、算术、自然、史地、天文,还有圣经一门。其它课程,满囤学着有趣生动,唯圣经一门,令他生厌,觉得那是外国人的神魔传说,大不如中国的《西游》《三国》《水浒》精彩。

再有意外,周步云和周步山居然也在识务中学就读,而且他们俩跟裘中华是同一个班。至于钱月娥,据说让他父亲接回城里,已经进了识务女中,只与男中一墙之隔,不在一个校区。

此时的满囤,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新环境,除了周步云和周步山,再无人知道他的小名,都只叫他裘中华。

时光飞逝。三年之后的夏末,裘中华已经升到了识务中学的高中一年级。其时,裘中华已经十七岁,他现在个子长高了,很接近成年人,只有脸上还带些年轻人的稚气。

那天是上天文课。西学中的天文课真是奇妙,外国人居然知道地球不是宇宙大地的中心,而且整天围着日头,也就是西学中的太阳在转。天上的月亮几乎与太阳处在同一个位置东起西落,但它却只是围着地球在转。太阳自成一个系,围着它转的还有好几颗星球,但那些星球上却还没打探明白有没有和人类相似的动物。

自幼年时,裘中华便每天看见太阳从东方升起到西方落下,现在看了书,却也糊涂过一阵子,地球咋就变成围绕太阳转了?

其时,教天文课的老师姓罗,名书峰,是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青年,面皮儿白净,身材有些瘦削,年在二十多岁,看上去弱不禁风。听说他是北平大学中文系和哲学系双学位毕业,曾在省城当过教师,后来被聘到识务中学。

其时正上着课,李明复突然进入教室。他是中等身材,约有三十岁左右。裘中华眼瞅着他在教室里四处打量,寻思肯定有事情。罗教员见李明复进来,先停了课,恭恭敬敬叫声:“李主任。”

李明复客气地点点头,却冲着裘中华道:“裘中华,你出来一下。”

一众同学一齐将目光投向他。裘中华从容站起来,一歪头,看到周步云冲他隐秘地一笑。他却不急不慌,只数步就到李明复面前。

李明复看他神情平静,却点点头,道:“不错,你且跟我来。”

裘中华跟着李明复出了教室。学校里只有四排房子,又左右分成两大排,中间一条校路。李明复步履迅疾前面开路,带着他一直到最前一排最西一间,只见那间屋门一侧砖墙上钉着一块“主任室”的牌子。

李明复回头再看一眼裘中华,示意他进屋。

裘中华跟着他进了屋,这间屋子倒也干净,只是靠里一张单人床,床上放着一床套着白色被套的被子,另外一个红漆木的枕头。顶着床头是一张黑漆的桌子,桌上整齐放着数十本书,又有一个笔筒,内里插着两枝毛笔。桌上还有一方砚台、一个笔洗和一把紫砂泥的茶壶,另有两只紫砂泥的茶碗,桌前另外又放着一把藤椅,桌子下靠墙地方,放着一把只有在东家家里才见过的暖水瓶。裘中华知道这是暖水瓶,瓶子外面包了一层竹篾编成的外壳,里边是一个闪亮的玻璃壳瓶,从上边小口装进热水,再用软木塞子塞住瓶口,能保持三天不凉。

这李明复,咋也学着东家周世福喝茶呢?似乎穷人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贵重的东西。

“喂,请坐吧,不要客气,请坐到床沿上也可。”李明复非常客气地道。

裘中华一时受宠若惊,心说,人家可是教导主任,入学第一天,就是他在全校学生大会上作的欢迎报告。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单独找我谈话?

“主任,您是找我有事吧?”裘中华略略欠身坐到床沿,想要弄清李明复找他的原委。

“嗯!早就知道你是我父亲同窗蔡铭九的高足。我那伯父,能文能武,我是很钦佩的。跟他读书应该没问题,人品更没问题。他的一身功夫你都学会了吧?”

裘中华闻言不由一怔,他和蔡先生之间的秘密难道李明复都知道?他自然又记起蔡先生的话,说要他务必保守秘密。

于是道:“李主任,蔡先生只教我国学,重点背了十二经,其它并未教我。”

“没教你?真的没教你吗?我可有点儿不信。”李明复满脸疑惑。

“是真的,李主任。至于国学,蔡先生真是高明之师,我只听了他的话苦读诗书,为的是今后可以有个光明前途。”

“嗯!光明前途,不错,你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我要找你的原因。”李明复回完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笑了。

“主任,你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

“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明白的。这里有一本书,要不你先看看?”

李明复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拉开桌子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递给他,裘中华连忙恭敬接过,只见书的封面是黄皮厚纸油印,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四个行楷大字:三民主义。翻开第一页,却是“中山丛书(主义之一)民族主义。”再翻,却又分别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一共三章。这本书里字眼儿倒也新奇,裘中华立刻被吸引住,一张张翻下去,不一会儿,竟翻看了三、四页。

李明复见他读的认真,似乎先前目的已经达到,只干咳一声,笑着道:“喜欢吗?从来没见过吧?这些都是新的革命思想,不着急,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研究。其实人生想要成功,务必应该树立一个奋斗目标,这个目标不是我们凭空想象出来的。国父中山先生发毕生之智慧,修兴国利民之长言,是希望吾辈年轻人能够奋发有为,国家兴旺,民生健康。不知你以为如何?”

“我?我还不太懂,但您的话我能够理解一些,似乎以前没有太多人给我讲这些东西,之前的历史基本以维护朝廷统治为主要目的,只有广大民众生存无着之时,才会举义旗令天翻地覆。归根到底,一朝一代只是翻版,并无新鲜变化。”

“哦!你还知道这些?不简单,如此说来,你是信仰这本书里所反映的思想了?”

“信仰?”裘中华又是一愣。这个李明复,咋满口都是新鲜语词?

“嗯!信仰,从本质上说,也就是你对这世界上万事万物所存在的真理坚定不移的态度。也就是你自己所认为的正确的处世观。”

“哦,我现在有点儿听不懂。不过主任,这本书是谁写的?”

“这是国父孙文先生提出来的思想,本来应为民国学校正式教材,可是识务中学属美国人教会所办,他们禁止这种书作为课本。所以,我们只能单独把它发给有进步要求的同学,并希望通过此书向你们介绍一个光明的政党。”

“明白了,李主任,从今天开始,我就认认真真地先读完这本书,然后再找您谈谈心得体会?”

“切记,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尤其美国人,否则会有很多麻烦。”李明复再次嘱咐道。

裘中华小心地将书塞进怀内藏好,起身告辞而去。

未来几天里,裘中华完全被这本小册子给吸引住了。以至于他仅仅用了两天业余时间就把书完全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么无知,比如自己的父母,经年累月辛苦操劳,却只懂得为一口可以吃到嘴里的饱饭。而事实上,仅仅这一口饱饭,却让中华民众儿女为之挣扎了几千年,难道从来就没有人分析研究过这其中的原因,从来就没有人问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国家,为何列强能够船坚炮利?只以区区几艘炮舰,数千兵士,竟置中华民族于铁蹄之下任意蹂躏?民强则国强,国强则民安,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历朝历代,有多少统治者能够解开其中谜团?

在认真阅读过程中,裘中华又有一个意外发现,原来周步云和周步山二人也在偷偷读《三民主义》。他这才清醒,周步云为何会在课堂上对着他偷笑。

有天,裘中华一心想着那本书里的要义,心潮起伏不定,便去找李明复,不想一敲门推开门,周步云竟也在李明复的办公室里。两人意外见面,都是心知肚明,却不多说话。李明复见两个人稍显尴尬,忙示意让周步云带一张表格先行离去。眼看周步云在门口消失,李明复却又快步上前将门关上,跟着回到桌前,请裘中华坐下。这一次,他的表情显得挺严肃。

“中华,你都看完了?”

“嗯!”

“有何感想呢?”

“孙先生这本书写的真是好,国家要富强,民族要兴旺,就需要有这样的书来做正确的指导。不过……”

“不过什么?请直言。”

“只是我个人一点愚见,这三民中的民族主义,对于外国的霸权主义反对得似乎不够彻底。而关于民生,理论上似乎更关心那些社会的上层之人。另外与普通民众关系密切的土地问题,只是采用改良的方法,和历朝历代稍有相似,我觉得并不是彻底解决的办法……”

“哦!”李明复的脸色忽然阴沉。裘中华愕然止声。

“对不起,主任,可能是我才疏学浅……”

“没关系,看样子,你国学水平的确很深,对社会也有一定认识。这样,如果你确实认同三民主义,我想请你加入我们的党,你看可否?”

“加入党?”这一次,裘中华可是完全吃了一惊。

“嗯!加入党组织。只有加入我们的党组织,你才会成为三民主义的中坚力量,才会带领民众复兴中华。我这儿有张表格,你先看一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你瞅空填一下交给我就是。”

李明复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中重新拿出一张表格,裘中华接过来一看,分明是一张加入国民党的申请表格。裘中华手握表格,便想起爹给他讲过的钱管家为他写借契的事儿,自然内心犹豫,心说,要是填了这张表,是不是就把自己给出卖了?因此此事还需慎重些。

他的表情,当场被李明复收在眼底。李明复其时同样颇为紧张,心说,尽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热血青年,毕竟还是个孩子,以为这世界是理想之国,可以在其中大展宏图。殊不知,这世界上始终存在着激烈的斗争,包括目前党派和党派之间的斗争,以及利益集团和民众、国家之间的斗争,包括国际之间,大家看似相处和平,不也存在着利益之争吗?

“还不太习惯填表吧?这个我完全理解,这里面毕竟有一个认识的过程。要不这样,你先把表拿回去慢慢看一下,再认真考虑清楚,加入自由,退党也是自由,这是个人信仰问题。如果认可我们,就把表认真填好拿回来交给我就行,我会到党的上级部门为你备上案。到那时候,可能你会比前朝的举人还要举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裘中华完全听不懂。

“就是说,只要你是党员,就可以分配你做党的工作。你的工作出色了,党就会发展壮大,慢慢你就会成为领导层中的一员。”

“是这样?那我还是先考虑一下再说?”

裘中华真是不敢当场答应,毕竟是新生事物,他需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便拿了表,折叠装进长袍斜插口袋里,起身客气地跟李明复告别。不料李明复在他身后似发现什么,又道:“中华,你且留步。”裘中华诧异止步,见李明复回身,从床头拿起一套衣裳,青灰色,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一套中山装,递到裘中华面前:“给,这是内人托人给我做的,我穿着太瘦。你要不嫌弃,就送给你穿吧!做党的工作,衣着同样很重要。”

裘中华这次真正是出乎意料,心说,市面上做这样一套衣服真是不便宜呢!他已经在县城成衣铺打听过,大概需要两块多大洋。有心不要,李明复先说自己穿着不合适,再推辞就是嫌弃人家。想到这儿,索性落落大方接了,道:“谢谢李主任,您放心,你交待的事情一定我认真考虑。”

说完,便捧了衣服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李明复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国民党省党部派员来东莱县城发展为党员,并委任为东莱党务负责人。另省党部又令他积极发展其他党员壮大队伍。因识务中学为美国人所办,禁止“三民思想”在学校中泛滥,所有活动只能秘密进行。尽管如此,他在教员和学生中已经发展有数十名党员,并正式成立了东莱县党部。就在前期,他探知由国民政府任命的现任县长张云恩对省里下达的征捐钱粮任务不甚积极,立即对省党部做了汇报。目前上级已对其颇有微辞,正拟在合适时机将其调换。

应该说,省党部对确定他为县党务负责人是极有眼光的。身在识务中学,虽然由外国人所控辖,所有教员学生接触到的却是崭新的思想,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只在最近,他已经发展了周步云、周步山等几人入党,以及将裘中华列入他的发展目标。等他羽翼渐丰时,或可正式替代张云恩接管县政府吧。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识务中学,秘密发展组织的并非是他一个人。

裘中华怀其时怀揣表格回宿舍的路上,意外遇到教员罗书峰正怀抱一本书,对面相向而行。

“罗老师好!”裘中华意外碰见罗书峰,连忙止步,并向他微微欠身鞠躬。

“哦,中华同学,刚才是李主任找你谈话了?”罗书峰面色和善地问道。

“嗯!他找我是想了解一点事情。”

“收获一定不小吧?”

“哪里?他主要是跟我谈一点关于信仰方面的事情。”

“信仰?能跟我谈谈吗?这样,此处说话颇不方便,你现在若无它事,一起出去吃羊肉泡馍如何?顺带也可聊聊时政。”

罗书峰早发现他手中托举的衣裳,却也不在意。但是他居然邀请裘中华外出吃羊肉泡馍?这倒有些意外,裘中华低头一想,似乎不好拒绝。而且由于这几天所接触到的新事物已经令他充满好奇心,难不成罗老师也是认同三民主义?倒是要跟他好好聊聊。

但是现在,他身上带的表格和衣服却未来得及放下,只得道:“罗老师,真是抱歉,我倒有心同您聊聊时政,只这略有些不便,你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便一溜小跑回到宿舍。周步云其时正躺在宿舍铺上看书,一见他进来,疾速把书收起,问他:“李主任和你谈完话了?”裘中华笑道:“谈完了,抱歉,我还有点事要办,先把衣服送回来再说。”

裘中华急忙放下手中衣服。他怀里还藏有一张表格,本来想一并放下,又一想,万一让周步云看见甚是不妙,索性先带在身上。然后一溜小跑出门而去。等来到校园内,罗书峰依旧站在路边等他。二人便一起步行出校门。识务中学校规本来森严,门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除了看门,顺带打扫卫生。学生外出本来要检查请假条,因是罗教员带着他,倒无任何阻隔。

二人出校门之后,直奔中学对面羊肉泡馍店。进门后,罗书峰主动要了两碗羊肉汤和一斤半锅盔,锅盔都是一寸厚的大饼,一个有两尺方圆,足有五斤重,表皮烤得焦黄,闻着有一股甜香气味。

裘中华知道吃一顿羊肉泡馍能抵他两天的伙食,他先瞄一眼店主,悄声道:“罗老师,我现在还不怎么饿,要不您自己吃吧!”罗书峰知道他有心事,微微一笑,道:“哪能呢?不已经说过我请你吗?放心,我是教员,一个月有二十块大洋呢,你就放开肚子吃好了!”裘中华始醒悟,原来请客吃饭不用自己花钱。

说话间,店主已将两大碗羊肉汤送到桌上,羊肉汤冒着些许膻热气,另飘出一股子辛辣的气息。店主又拿一个柳条框盛了锅盔放到桌子中央,一斤半锅盔正好切成四块,方便掰碎了放在羊肉汤里。

两个人一阵热头热脑地吃完。罗书峰吃得略少些,只吃了一块馍。至于另外三块,裘中华从小肚子不知饥饱,被罗书峰央着,一阵泡在羊肉汤里全都吃掉。

饭毕,罗书峰连忙付了钱,然后二人慢慢踱出羊肉馆。其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二人沿了东街向北,又向东,一直走到东关城门。在城门口却有两个把门的乡兵,都是县保安队派出的,各穿一身黄制服,斜挎一根子弹带,帽子肩上领上也无饰花,每人背一支汉阳造的步枪。

“哎,眼看着要天黑,都不要出去了。”一见下人准备出城,其中一个兵立刻端起枪乱嚷。

“老兄,我们是识务中学的,我们知道天黑不准出城,就请行个方便,我们只是为学业实习要到荷花塘边瞧一瞧,很快就回来。”

“实习?什么实习?”两个兵听不懂,不免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糊涂。

“实习就是观察植物的生长状况。二位老兄,给你们添麻烦了。”

识务中学是东莱县最高学府,又是美国人所开,连现任张县长也高看三分,两名保安兵早瞅见他们一身打扮,不能不信,只好摆摆手道:“哎呀你们这些读书人,也不知道你们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行你们可得快去快回,咱这城外并不太平,这几天老是有人报案说城外有人拦路抢劫,出了事情俺们可管不了。再有,不用半个时辰就要关门了,这是冷队长的规矩,一旦关了城门,你们就是砸破门也没人敢给你开。”

“谢谢,谢谢!”罗书峰连忙向他们抱抱拳,与裘中华疾步出门远去。

他们再前行数百十步,便来到荷塘边,第一眼便看到那块伫立的黑色石碑。只见石碑的左上角已经残缺一个角儿,刚劲的魏碑大字却无半点损污,看上去苍劲有力。

此时已近夏末,一池荷花早已开过盛期,失色的残瓣伴着微黄的荷叶,稍稍显得有些沧桑凄凉。倒是池中数杆莲蓬头高高耸立着,稍稍给人一些精神上的联想。

“罗老师,这就是荷花啊?瞧那荷叶,真像俺娘用过的蒲扇。只可惜,现时花儿都败落了。”裘中华已经从西学史地中见过荷花图像,自然有印象。只是,他从未见到娇艳的尖尖荷角,这令他稍稍遗憾。

“这些当然是荷花,可能乡下并不常见。中华你再仔细瞧瞧,这真是一片行将死寂的生命吗?”

裘中华感觉罗书峰的话里颇有激励味道,便再细心观察荷塘,稍稍沉思,立即点头道:“不错,看似败落,其实其中却又蕴含着新的生命。正如在俺老家时,东家所种的长果,也就是落花生,看着繁花似星,那花儿落了,就会有果实长成,百姓也就有了收获。”

“嗯!你说的一点不错。其实,大自然的规律是这样,人类的社会进步也是这样。”罗教员开始侃侃而谈:“自然的规律,在于推陈出新。譬如人的生老病死。旧的一代过去,就会有新的一代诞生。一个旧的社会,历经几百年上千年,虽然有其辉煌和灿烂,可是仍然会因为老病而失去生命活力。只可惜,历朝历代尽管无数次推陈出新,却始终找不到一条正确的道路,只能重复着它固有的轮回,无法走出失败的魔咒。在此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社会是在一直不断地进步,那么,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是对社会的变革吗?”裘中华一时想起那本《三民主义》,其中曾提到“革命”二字。他提问的思想为何跟李主任有些相似?不,这相似之中,应该还是有些差异吧?罗教员跟他的谈话,可完全是从自然规律的推陈出新开始的,这是他接触的又一个新世界。

“我现在在问你呢,以你所掌握的国学知识,你应该可以找到答案。”

“在于什么?在于有一个好的当权者?比如是一个皇帝,或者是他手下的那些大英雄?就像精忠报国的岳飞岳鹏举,可以一杆铁枪横扫北国。还有汉武大帝刘彻,宋太祖赵匡胤,还有横扫中亚的元世祖忽必烈,他们每个人不但自己本身就是大英雄,而且手下都有无数英雄。若非他们,又岂能扶助建国,创立太平盛世?”

裘中华一时间情绪大涨并大发感慨,但他看到罗教员面带微笑,自己却也惶惑,不知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于是连忙止言。罗书峰一见他神情紧张,只好笑着道:“你刚才讲的真是不错,你说的这些人,我承认他们是大英雄。但是,可能我跟你有一点不同的认识。或者,能够推动历史的并不完全是他们。”

“你又是如何看待?他们如果不是英雄,那谁才是真正的英雄?没有他们,历来的皇朝世代会有更替?我可是有点怀疑。”

“我不需要你赞成我的观点,我只想向你阐明我的认识。我以为,推动整个社会新旧交替更新换代的唯一动力应该是广大民众,是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

“这怎么可能?就像我爹,我娘,还有周世广大叔,他们除了种地什么都不懂。他们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即使走出大水泊东村,连县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有何能力推动时代的更替?”

“那我问你,如果没有这些普通民众参与,那些所谓的大英雄,他们自己是否可以改朝换代?”

“当然不可能。但是,只要有一个大英雄在,就可以领导他们所有人。”

“不错。但是这里面得有个前提,大英雄的行动必须是正义的,是能够符合大多数民众利益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得到千千万万民众的响应支持。只可惜,无数推动历史发展的大英雄,一旦自己得到天下,却又站到民众的对立面,最终抛弃了民众百姓而重新步入改朝换代之列。”

罗教员说到这儿,裘中华感觉竟有其中的道理,于是再不言语。

不过,他从内心已经开始怀疑,经过刚才一番交流,他发现罗教员的思想跟李明复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那么,他也会在一个党吗?他又是代表着什么样的党呢?

“对不起,教员,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你现在,在党吗?”

“我在不在党?你的意思我是国民党?是李主任告诉你的?”罗书峰立即目不转睛地盯住他。

“不,不,是我自己猜的。我的意思是,李主任曾经跟我谈过,他说他现在在党,他还想让我也加入他们的党。”

裘中华原本不想把李明复跟他交待的事情告诉罗书峰,可是因为罗书峰刚才新奇激进的谈话,他现在已经对罗书峰感兴趣了。他特别想了解清楚,李明复和罗书峰到底有何不同?

“哦!你说的事情我应该知道一点。”

“您已经知道他在党的事儿?”这次,轮着裘中华惊讶了。

“嗯!我早就知道他是国民党党员,并且他最近他一直在发展你和周步云等人加入。这是个人的信仰问题,我并不反对你们的选择。但是我找你的原因,是想告诉你,信仰这东西一旦投入,就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也刚刚接触到一个新的党,觉得它同样充满了活力。我认为,依靠它,应该可以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所以,今天看到你从李明复那里出来,我就猜到他想要干什么。我觉得有义务找你谈一谈,至少你可以先做一个比较,然后再做决定加入哪一个更合适些。”

“是这样啊!那再请问,罗教员,您现在对您的党是完全信仰的,对吗?”

“不错。”

“那你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也是一个党吗?”

“嗯!”

“您真是觉得您的决定没有错吗?您可以先看看三民主义,其实我觉得,三民主义应该可以拯救一个国家的!”

“嗯,你说的那个政党,其实我也了解过他们的纲领。你现在如此说,我倒想请你看一点我们信仰的东西,或许你会从此改变你的看法。”

又是关于信仰之事,裘中华越发感觉罗教员无比神秘。

罗书峰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不觉,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了,空气中仍然保留一些余热。夏末秋初的天气,即使天完全黑下来,却也能辨出数十步外的人影。

罗书峰不再耽搁:“中华,其实我也有一本好书,要不你先看看再说,无论如何,等你看完之后,咱俩再深入地交谈一次,好不好?”

“行,我答应您。”裘中华毫不犹豫地道。

罗教员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本薄皮的书递给他:“给,一定好好保管,我可只有这一本。前些日子李明复曾找过我,也谈过这一类的问题,被我完全地拒绝了。这两个党,虽然有些相似,但还是有很多分歧,你得小心保管才好。”

“我明白。”裘中华伸手接书。

却在此时,青青荷塘两侧,突然围上来两个持短刀的粗大汉子。

“喂!二位,在这儿摆弄斯文呢?赶快把身上的钱掏出来。”

罗书峰和裘中华一齐吃了一惊,罗书峰小声道:“是打劫的。”

裘中华心说,我倒不怕他们,不知罗教员怕不怕,连忙瞅他,似乎他并不惊慌。

“你们听见没有?赶快把钱拿出来,想吃刀子了是不是?”那两个人又向前逼近几步,刀锋闪闪逼人。罗书峰虽身体瘦弱,立刻挡在裘中华前面,厉声斥责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放肆!这可是在城门之下。”

“城门之下?你以为那些吃捐粮的晚上敢出来?那些快枪也只当他们的烧火棍。只要到天黑,这城外就是俺们的天下。就别废话了,再废话,一刀一个都丢荷花池里喂鱼。”

罗书峰此时早气得浑身发抖,从他的表现上,裘中华知道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肯定手无缚鸡之力。于是他在背后轻轻抓住罗书峰的胳膊,手上稍稍使劲,将他拉到一边,自己挺身挡在他身前。

“不,中华,你要干什么?”罗书峰吓了一跳,他自然担心自己的学生受伤。

“老师,你不用担心,让我来对付他们吧!”

“你说什么?该死的小王八羔子,还真是想早点见阎王?先宰了他狗日的。”

说话功夫,早有靠左的一个瘦高个汉子举刀冲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裘中华疾速地退步推挡罗教员,然后一个侧身,再低身,迎面使一个穿心掌,他练的拳法,本来出手如箭,猛然扑向前的歹徒如何躲得过?一个冷不防,被他的身形晃得一步后退,却见裘中华再一侧身,突然再加一个穿心腿,直蹬到歹徒小肚子上,歹徒“哎呀”一声扔了刀子,倒地上打起滚来。

另外一个稍矮些的歹徒,见同伴被打倒在地,似乎有点慌,却也不甘示弱,不由分说将身形一晃,匕首横握手中,由低处直插裘中华的小腹。裘中华见他身形晃动,知道他练过武术,比刚才那个高个身手要强许多。却也不多说话,躬身退步,连躲过他几刀,跟着突然前靠,左手架住对手手腕,稍稍一翻,便擒住他的小臂,那短刀便刺不下,右手劈胸一拳,正打在他的软肋上,跟着又是一拳,又击到他的鼻梁上,第二个歹徒当场扔了刀子捂着鼻子也倒在地上。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直把罗书峰给看呆了。一见裘中华得胜,他却欣喜地跑过来,上下摸索他的身体,道:“中华,想不到你身手如此高超,刚才没伤着你吧?”

“幸亏在乡下练过几天,不然今天晚上可是要吃大亏了。老师,这俩人咋处理?送官府吗?”

“还是算了,都是些穷苦人家,肯定家里又吃不上饭了,有钱人家哪有做这些事情的?喂,你们俩都听见了?”罗书峰又转向他们问话。

“是,是真的。二位大爷,俺们真是吃不上饭了才干这个。要不是你们俩像有钱人,俺们还不会对你们下手呢!二位爷,就饶了俺们吧,今后再也不敢了。”

“既然老师都已经发话,就放你们俩走。快走,再要让我碰到你们抢人,看不打断你们的腿!”

“是,是,我们这就走!”两个歹徒赶紧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罗书峰看到歹徒丢弃的刀子,顺手拣起来,到裘中华面前:“中华,你可真是个奇迹。行,从今天起,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不,罗老师,咱俩可不能当朋友。我是您的学生,您可是我的老师。”

“什么呀?我只比你年长几岁而已。从今往后,我拜你为师好不好?哎,这两把刀咋办?”

裘中华接过刀子端详,只见刀刃宽有一寸许,长有一拃多一点,正好当做飞刀,心下暗喜,可能以后遇到的凶险会越来越多,倒有可能用得上。自己不露声色,道:“罗老师,这可是凶器,放你身边会有危险,还是交给我来保管吧!”

“那行,不过,你可小心藏好,学校里查得紧,不让学生拥有危险物品,千万别让人发现。”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夜色中,两人疾步走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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