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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长篇小说《北去来辞》此心安处是吾乡(相宜)

//m.zimplifyit.com 2013年04月15日09: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相 宜

  林白的新著《北去来辞》(北京出版社2013年1月版)打通新与旧的时间隧道,以涓细的血和奔腾的情,倾注在饱满的生活细节里,丝丝缕缕地交织出南北三代女性的命运,凝心汇成了这部42万字的长篇佳作。

  《北去来辞》一扫林白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喃喃臆想,从容地走进生活,融汇了她以往所有的个人经历与创作经验。主人公柳海红敏感、封闭、向往自由、充满理想,带着《一个人的战争》里多米和林白自己的影子,自我寻找的过程带着鲜明的“个人化写作”与“女性写作”印记;乡村妇女银禾生气洋洋,把《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里湖北王榨村遍地应答的灵性挥洒在《北去来辞》里;故事中对中国百态的纵横展示,对“时间”支流的精神感知带着《致一九七五》似的狂想,正如林白所说:在我的文学经历中,这是一部具有总结意义的长篇小说。

  情节丰富、细节缜密、人物繁多、时空跨度大等因素并没有让林白的叙述显得急躁、粗疏、杂乱。她的语言一如既往地充满想象力与生命力,犹如亚热带的植物葱茏茂盛,字里行间有水流过,有花儿盛开。这源于林白诗人的笔力,大量的顶针——句与句、段落与段落、章节与章节——使故事、逻辑、语势、情境的起承转合既条理分明又密不可分,语感优美又势不可挡,从容又有张力地诱导着读者走进她创造的笔下世界。

  林白怀着热情,悠扬地说“往北方去吧”。

  寻找归宿是这个作品的主题。“背井离乡的时代,村庄破碎裂成好几瓣,人人尘埃般四散。像尘埃,越飘越远,有些人永远不再返回。”那些从各地一往无前来到北京的人们,他们是谁,他们从何处来,他们为什么而来,他们最终走向何处,这些故事有谁知道?首都北京凝聚着来自各处的希望,同时也将一些希望埋葬。漫游在北方的人们把根从故乡拔出来,渴望能朝着故乡的方向深植北京。林白呈现的是不同时代背景中的不同人物寻找归宿的精神世界。《北去来辞》的人物都在寻找生活的意义与灵魂归宿,不仅是柳海红,包括史道良、银禾、雨喜、春泱、陈青铜,包括故乡的章慕芳、柳青林、柳海豆、柳海燕……他们以各自的方法找到灵魂的栖息之所,有的抵达、有的失落。他们一往无前地寻找那高于故乡的辽远的梦想,一往无前地北去,然后一往无前地归来。前者北去是海红与银禾母女们试图改变个人的外部世界与俗世生活,空间格局大却狭小感伤;后者归来是海红为了寻找生活的意义而走出个人时空,是精神的回归,空间格局小却阔达明亮。

  林白藏在笔下的人物中,思考着他们的思考,生活着他们的生活。人物的鲜明个性应运而生,其中,林白着力塑造的女性角色是柳海红、史春泱母女和史银禾、王雨喜母女,这两对女性代表了“北漂”中两种境况:知识分子迁移和农民进城务工。先说说母亲。主人公青年知识女性柳海红热烈而偏执、敏感又封闭,为了丢弃颓废复杂的过去,巧合般地遇上从北京来开会的50多岁的单身文人史道良,这是她开启北上新生活的钥匙。热烈潮湿的南方遇上厚重保守的北方,迸溅的生活溢满了故事,于是落地生根,枝繁叶茂。然而,海红渴望热烈爱情、成功事业的心愿在凛冽的北方现实中支离破碎,她焦虑、压抑、忧郁,“名存实亡”的婚姻生活挤压得海红喘不过气。她要寻找爱情,于是有了心灵相惜又一直错过的陈青铜,有了天崩地裂的瞿湛洋;她寻找自己,北上南下,追寻父亲柳青林、弟弟柳海豆精神失常的真相,又亲身感受乡村生活,兜兜转转都是为了找到自己心灵的归宿。海红在梦想与现实的割裂中寻找自己的痛苦过程,对于从乡村初入都市的银禾来说是愉快又新奇的。因为她是银禾,所以带着乡土落地生根的活力,在新环境中自由自在地生活,她代替妹妹美禾来到细叔史道良家做保姆。她健康、有趣、开朗,满肚子都是城里人见也没见过想也想不到的中国乡土传统和故事,迎神送鬼、喜鹊叫、祭祀……银禾保护家人的仗义勇敢,在陌生城市的自得,分享乡村趣事的自足,都是源于中国乡土藏污纳垢、自由自在、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她沟通了乡村与都市,感知万物,让万物生长;银禾清楚地知道她的来路,湖北、浠川、湾口、王榨、上皂角,她不失落,因为故乡就是银禾的归宿。

  以林白的创作经验来说,塑造海红和银禾这两个人物无疑是得心应手的,她了解自己,也了解乡村。而刻画海红的女儿春泱和银禾的女儿雨喜这两个“90后”女孩截然不同的命运则困难得多。春泱是典型的生活在保守家庭的城市女孩,春泱的父母受过教育,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经历过历史洪流的他们传统守旧,难以接受新鲜事物,又过于保护子女,并望子(女)成龙。这类父母与子女沟通交流困难,无法相互理解,手机和电脑成为两代人交流的最大阻碍。春泱生活在压抑封闭的家庭环境中,在父母殷切的期望下无处可逃,只能在自己的虚拟小世界和睡眠中遨游栖息。而比春泱大一岁的乡村女孩雨喜初一的时候就辍学闯世界了,小小的女孩天不怕地不怕,走南闯北各处打工。在这个角度上说,雨喜是漂泊的,也是自由自强的,她从不害怕在现实中的苦难劳累,因为网络是她的栖息之所,在网络上,她把自己打造成“逆风飞扬”(网名)重获新生,经历了种种奇怪险恶的遭遇后,她变得聪明世故,然后遇见爱情,“十七岁怀孕不想要孩子”(网名)直接在网络寻找出路,生下孩子“赠予”(出卖)他人后,她变得“冷眼看世界”(网名),在网络抨击时弊,对抗社会不平,她还年轻,但似乎已在老去。林白能写出如此真切不做作的年轻人世界,可见她对生活把握的精确老到和非常功力。同时,林白对海红母亲小城医生章慕芳与父亲柳青林在“文革”时代的压抑爱情,以及章慕芳为了改变右派妻子身份,改嫁并寄养海红海豆姐弟的行为,多了理解与同情,尽管母女关系仍疏离而微妙,但已少了《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冷酷辛辣。我们看到林白不再封闭,她学会了从容地与生活共处,学会用他人的眼睛看待生活,她是海红、是银禾、是春泱、是雨喜,甚至还是章慕芳。她把生命洒在纸上,丰富了人性,便成了故事。

  《北去来辞》让人感动惊艳之处正在于林白写作的新情愫和新气象——她爱她笔下所有的人物。这种爱来自林白过往笔墨所缺少的人间烟火与温热,一个个文字仿佛冬日的火炉,一句句话语令人温热起来,故事里团着一股暖气,久久不散,那里有着人性的温暖与生活前行的脚步。这种爱让她笔下的人物找到了自己的个性与命运,他们不偏激、不压抑,从文字中生长,走向生活。

  这种新笔触更多倾注的是对普通生活的关注,从“一个人的战争”走出,走进众多的百姓生活,尤其在物质时代的今天,她的笔尖始终闪烁着理想主义与质朴清洁之光,偶尔的富贵生活画面,林白让它散发出庸俗之气;而大量的底层生活,却倾注了林白满腔的真诚和朴素的情感,并令人感受到她的尊重、理解与同情。故事深处始终汹涌着一种对生活的感恩、对笔下事物(无论人物,还是景物)的热爱,文字温暖、质朴而充满力量,没有伪饰,更无虚荣。一地鸡毛,也一地阳光。假如说作品上部还残留些许过往的自恋阴郁,下部则明亮开阔许多。无论故事、格局还是表现力,《北去来辞》的下半部皆比上半部更美,上半部的铺垫在下半部达到高潮,结尾忧伤动人,又让人心生希望,这在女作家的长篇写作中难得一见。

  其中最让我动容的是史道良这个人物。不同于林白原来笔下那些漂亮、不负责任、猥琐的男性,史道良无疑是正派且传统的。他与海红初见时已经50多岁,却还称得上俊朗。在漫长的时光后,他明明知道海红不爱,或者说从没爱过他,依然坚守着过去时代特有的顽固和信仰,勤恳、绅士、无力又坚定地守护这个“家”,同时纵容又包容妻子海红寻找爱情、寻找自我的种种探索。他并不是生来就苍老,他年轻时“俊朗明亮”,是家族的骄傲与依靠。时光汹涌如同大兽,带走了史道良的意气风发,一同带走的还有他怀念的旧时光。史道良无可奈何地苍老着,他沉迷于古老的钱币、书法,渴望出家,他不修边幅得像个老人,所有心血都与现实背道而驰,他对春泱说:“什么时候爸爸死了就看不见,就不担心你了。”他对海红说,在北京你没有根,环境复杂、险恶,希望你好好的。他问一再出走家庭此刻与自己在乡村中和睦共处的海红:“你不走了吧?”时光让一切衰老,衰老让道良无法与现世共处,打点好家里的一切,留下纸条:去意已决,不必再找。

  海红一直以为这份没有爱情的婚姻束缚着她,但是经历种种之后,她才发现所有的惊鸿一瞥似乎都抵不过渗入血液的对家的依恋。这个家并不是故乡圭宁,现代化的圭宁膨胀着,让海红陌生,比起“故乡”,有道良在的地方,更像是家、是归宿。“似乎他,是这个漂浮动荡世界里的一只铁锚。”海红反思着自己一直以来对家庭的疏离,她想念道良,依赖道良,也许这才是爱。

  走进生活,然后寻找归宿。故事的最后,林白带领着笔下众生乘上了穿越时空的回归列车,是啊,银禾妈朱尔说过鬼魂也会坐上火车汽车回到故乡。寻找归宿是灵魂永不磨灭的征途。林白从容地讲述了一个寻找归宿的故事,饱满的细节、绵长的叙述,归途列车驶向心中柔软的旷野,此心安处便是吾乡。(相  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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