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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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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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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建里往事》连载

第七章

我大哥和我,还有林德仙回到“新生堂”药铺。

拜见过我爷爷、我父亲,我们进入厅堂,沿东边廊道来到后堂拜见我奶奶。我奶奶停下正在织布机上忙碌的手脚,桔子般的脸庞绽开笑意,慈祥地凝视着我们,道:“哟,秀才回来了。奶奶这梭子剩一点点就织完了。先去给你娘请安吧!”

“奶奶,天井里的乌龟咋不见了?”我走到天井边,往常会有那么一两只乌龟缩在一角,但今儿空荡荡的,连个影都没,不禁纳闷问道。

“八成钻水沟里了。它们呀爬爬沟,疏通疏通出水道,下雨了灌进天井的水就顺畅流出了。”我奶奶一边手脚并用忙着织布,一边答道。

我们拜见过我奶奶,回到左边厢房。

我母亲已为我们添了弟弟。此时,我弟弟正在摇篮里酣睡。我母亲坐在摇篮前,右脚缓缓踩着摇篮的下板,摇篮轻轻晃动着,她腾出双手教我姐姐玩“翻花绳”。

“珠儿,真聪明,变出条鲤鱼……”我母亲笑嘻嘻地赞扬我姐姐,陶醉在游戏的乐趣中,听到我们脚步声,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话未出口就搂住了我大哥和我。

我们问过安,我母亲和我姐姐围着问长问短。尤其是我姐姐眼睛里还噙着泪花,看得出她还在为自己没能跟我们一道上学而难过。我大哥和我见状甚是不忍,好在不一会儿,就有很多亲戚来了。

虽然学堂就在我家附近,但对他们而言,我们是新式学堂的第一批学员,所以身份显得特殊,好像开天辟地以来,我们是第一位受教育的文明人,他们争着盘问学堂见闻。在众人面前,我们只好藏起戚容。

“囡囡,你已经认得几个字了。放假后不要再去学堂了!”孙古楠看着蹦进家门的孙庆蓝,停下手中木工活,叹了口气说道。

“爹。”孙庆蓝怔了怔,撅起小嘴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娘死了,你应该好好学学女红,今后爹给你找个好婆家……”孙古楠眯起一只眼瞄着一块木板,正要继续唠叨。

孙庆蓝打断道:“难道爹爹供不起我念书?”

“学堂不是怎么好玩意,你哥哥混成混世魔王,现在是整天不见人影。你个女孩子不能再野了!”孙古楠决然地说。

孙庆蓝突然从背上卸下书包狠狠地掼在地上,哭呛道:“娘啊,狠心的娘啊,你就忍心撇下我自己走了。现在你可要等等我,女儿随后找你来了……”哭着,冲向一副小的棺材,跳进去便躺在里面,又歇斯底里干嚎道:“爹,你把板钉上,女儿从此不给你添赘了!”

孙古楠一时手足无措,慌忙把女儿从棺材里拉起,骂道:“冤家,你诚心要整死你爹……快点出来,洗把脸到厨房打碗饭吃去。”

正闹着,孙古楠瞥见孙庆紫从外面鬼鬼祟祟往家里探头,遂放下女儿呵斥起儿子:“畜生,你在外面又惹事了?”

孙庆紫把肚皮往里缩了缩,双手护着前襟,嬉笑道:“我不回来你有意见,回来了也要骂我。爹啊,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怎么这般看我不顺眼?”

孙古楠气急败坏,操起一块木板砸向孙庆紫,孙庆紫往旁边一闪,衣襟下掉出一只公鸡,“咯咯”乱闯……

连日来,我大哥和我忙着应酬亲戚们的好客款待,林德仙在我家呆一段后回了老家。

黄昏,我大哥和我抱着我弟弟,漫步在古镇石板道上,我们觉察到古镇发生了变化。

青石板路面无精打采地反射着残阳的余辉,街上不少店铺都关门了,即使有一两家开着,门前也是冷冷清清,鲜见有人光顾。路上行人的头发比过去零乱,有的还象过去盘着一条辫子,有的前额上月形已被新长的头发覆盖,还有的人干脆就批散着头发。不时还三三两两聚着几个人,窃窃私语着什么。街上比过去萧条了许多。

我从我大哥手里接过我弟弟,边走边逗,襁褓里的我弟弟咯咯笑着,冲淡了我们灰色的心情。突然,我的上身一阵滚烫,我弟弟尿了自己和我一身。我们返回家中,我把我弟弟交给我母亲,出来时正听我大哥问我父亲:“世道难道真得要变了?”

我父亲抬起头,凝视着我们,沉吟许久才说:“你爷爷说九仙托梦,变是迟早的事……在外面可不要乱议论,最近衙门里抓了许多人,听王起铭说都是革命党……清廷的劫数快到了。”

第二天我外出归来经过厨房门前,里面窜出一个人背后一把抱住我,说:“二少爷,你今天出去一整天,可让我想死了。”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这家伙走了几天,也挺让我挂念着。

我惊喜地说:“德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德仙转到我面前,嘿嘿一笑,说:“上午来时,大少爷告诉我,你刚出去。”说着跑进厨房,双手放在背后,似乎拿着一个啥玩意,神秘地说:“猜猜看,是什么?”

我把头探过他背后,一只黄嘴八哥在鸟笼里扑腾着翅膀。

我高兴地尖叫起来:“好漂亮的八哥。”

他把鸟笼往我面前一晃,转身就跑,还边跑边说:“二少爷没猜着,耍赖偷看,不给你。”

我们在后院追闹着,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他喘着粗气对我说:“这只八哥挺可怜的,那天我带着弹弓钻进树林,见到这小东西在它父母尸体上空低低徘徊飞着。”

我责怪道:“你杀了它的父母?”

“不是。它父母身上没有伤口,也许是被人药死。田里老鼠多,庄稼汉放了很多鼠药,八成是毒死的……”他起劲地辩解道。

我接过鸟笼,瞧着可怜的小八哥,伤情地问:“那后来呢?”

“我一时不忍,就把它父母掩埋了。也没了捕鸟的兴头,我返身离去时,它飞落到掩埋它父母的小土堆上……我回头望它时,它也歪着小脑袋怯生生地瞅着我。”他眼眶里已噙着些许泪水。

“那你干嘛还抓它?”我追问。

“我……我回到家门,掉头一看,它竟然跟着我,也飞过来了……我没费多大劲就抓住它。”他委屈瘪瘪嘴,带着哭腔道:“这只雏鸟刚……学飞,我想与其让它……死去,不如好好喂养它。”

“所以你把它关进笼子?”

“我每天捉小虫,还用黄豆喂……你看它现在蹦蹦跳跳的。等它长大了我就放掉。”林德仙指着鸟笼里的八哥急促说。

“不行。我要现在放了它。”

“放了可以,但不用多久,估计它就会死掉。你看它翅膀还没硬呢!”他抻起我的手,指着眼前鸟笼说。

“那以后我们要好好喂它。”

“一定的。二少爷,你肯了……”他欣喜叫道,目不转晴盯着我,见我不置可否,松了口气,补上一句,“听人说,黄嘴八哥会学人讲话呢。”

“它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你救了它的命。”我托起鸟笼,凝视着扑棱翅膀的小八哥,嘲谑道。

小八哥终于被留了下来。挂在后厅堂屋檐下。好玩得日子总过得快。倏忽间交换了几个寒暑。我们只要一回家,它就会在笼里扑棱翅膀、上下跳跃,学人话道:“回来了,少爷回来了。”我每次与它分别都泪眼汪汪、依依不舍。

后来,八哥莫名其妙地变得安静了。林德仙和阿春说是八哥老了。

也许吧。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再后来,它终于不吃不叫不跳了,我们在后院柚树下挖了个穴,为它修了个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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