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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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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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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感动叫乡愁》连载

第三十九章 稻草麦秆都是宝

金色的稻波麦浪,常常起伏在梦中的故乡!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段艰难贫瘠的岁月,稻草与我有着不解之缘。如果说稻谷被乡亲们看成珍珠,稻草则被当作金条。

稻草幼时是秧苗,长大以后变稻秆。田畈从嫩绿到翠绿到碧绿到黄绿到金黄,自然之手,乡亲之力,曾经如此神奇地描绘着家乡的美丽。家乡水稻原来一年两熟,还没等布谷催春,乡亲们就播谷下田,繁种育苗。

等到把一担担的猪栏牛粪送进水田,我们就忙着插秧种田。我们边种边退,整齐的秧苗在眼前伸延。半个月下来,一块块亮汪汪的水田就被我们绣成了一方方绿毯。

这时的秧苗仿佛进入了自然生长状态,当然也要送几次追肥,灭几次虫害,拔几次稗草,更多时候是静静地伫立,悄悄地生长,享受着阳光的朗照,春风的轻抚,雨露的滋润,清流的灌溉。禾苗开始分蘖、拔节、孕穗、抽穗、开花,最后灌浆结实,从幼小变高大,由单薄而粗壮,它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一齐向着天空生长,一起笑对风雨艳阳。在它们森林似的脚下,流动着浅浅的清水,青蛙唱歌,蚱蜢跳舞,鲫鱼游弋,泥鳅出没,田螺散步,黄鳝也扭动着曼妙的身躯。等到孕育出了晶莹如珠的后代,稻秆稻叶也就变得面黄肌瘦。这个时候,恰恰是生离死别的时刻,稻谷收割,颗粒归仓;稻草晒干,用作猪栏。

那时的稻草可是个宝贝,乡亲舍不得引火当柴,而是为猪牛垫栏。养猪,差不多是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猪栏,是庄稼最主要的肥料。所以不管多累多忙,家家户户都会冒着中午的毒日,把分在田里的稻草挑到山间地头晾晒,干燥后再挑回家里码在猪舍的搁栅上面,等到猪圈内的稻草烂了,就扯下几把撒在栏内。对猪牛来说,每次垫栏都是铺床换被;对庄稼来说,每次垫草就是积累肥料。

早稻草必须立刻清场,为了下午的抢种秧苗;而晚稻收割后就会从容得多,除了留些麦田大多撒上草籽(紫云英),以待来年再度耕种。所以收割后的晚稻田是干燥的,稻草就可晒在田里。远看,它们庄严肃立,成排成行;俯瞰,恰似孔雀开屏,成团成片。像一支支整装待发的军队,又像一束束金黄明艳的花朵。麻雀从这束稻草飞到那束稻草,啄食着稻草上没有打尽的谷粒;鸡鸭从这束稻草钻到那束稻草,寻觅着遗落在田里的稻穗。这时的稻草像位慈祥的老者,任凭小鸟的轻啄,鸡鸭的戏谑。风雨来袭,稻草敞开温暖的怀抱,默默地为它们遮风挡雨;太阳暴晒,稻草又站成一棵树状,静静地为它们撑出浓荫。

晚稻草是牛过冬的棉被,也是平时的粮食。所以生产队保存稻草更具匠心,把稻草叠满牛栏的上方后,再蓬到树上。因此家乡的村头溪边,常常能看见一株株树干中间,蓬着一个个形如胖肚花瓶的草蓬。草蓬离地两米左右,蓬时稻草头尖朝里,根头向外倾斜,这样的稻草蓬,雨飘不进,风吹不散。既给树穿上了过冬的棉袄,又给麻雀营造了筑窝的地方。

稻草不仅是牛的衣食,也是人们的衣被。那时家乡贫穷,很多人家用稻草编成床鞯,用作床垫,二三寸厚,麻绳串联,与床同宽,一张家乡版的席梦思。床鞯铺的时间长了,到太阳底下翻晒,晚上睡在上面,不仅身下烘暖,还散发着清香。如果没做床鞯,就直接用稻草铺垫,选一些干净、细长的稻草经过曝晒,然后把稻草铺在木板上面,或谷柜上面,再铺上席子棉被。躺在厚厚的稻草上面,会听到身下稻草吱咕的呼吸,悉索的轻笑。闻着阳光的味道,枕着泥土的芬芳,你会很快进入梦乡。

家乡的土墙茅屋,远望像一朵朵“蘑菇”,近看像一位位老妪。夏天一走进去,就会收住如珠的汗水;冬天一踏进门,一股热浪会扑面而来。

稻草温暖着我们的方方面面:用编成的稻草蔀,焐菜焐饭焐脚,甚至放养刚会站立的小孩。用稻草、糯米和黄泥拌和筑成土墙,这样的墙几百年也不倒塌。稻草啊稻草,你用柔弱的身躯为人们抵御风雪寒冷,营造温馨家园,直至烧成草灰,也要化作肥料营养庄稼。

每次回到家乡,我就会看到稻草,油然而生一种感激。稻草是那样朴素而卑微,却又那样无私和伟大。

讲了稻草,再说说麦秆!

家乡是丘陵山区,为小麦营造了生长环境。冬天浅浅嫩绿点缀山头,春天山山岭岭披上绿装,初夏黄成金色的海洋。大地流金,风吹麦浪。走过麦地,侧耳细听,烈日下的麦穗会发出一阵阵“喳喳”叫,这是麦子在报喜,土地在呓语,丰收在欢笑。过不了几天,东山西山想起了镰刀的“沙沙”声,南坡北坡此起彼伏着打麦的“蓬”“蓬”响。

收走了一片片金黄后,地里还站着一束束麦秆。分给各家各户后,这时的家家户户,都闪着麦秆的金光,飘着麦粒的芬芳。

麦秆适用烧锅,特别是搽镬拉头,就是家乡的饼筒。因为镬拉头几乎搽满整个铁锅,要求受热均匀广泛,而麦秆打结点燃以后,火钳夹着可以灵活移动。再加上起火也速熄灭也快,非常适合这种面食的制作。

母亲用麦秆搽出香喷喷的镬拉头外,还能编扇做帽,做戒指耳环。

等到大麦收割好后,母亲就挑选一些细长白净的麦秆顶节,剪成长短一致后整理成束。经过淘米泔水浸洗、煮蒸、晾干等工序,使麦秆变得既白又韧。编织时一般用五根麦秆,不过母亲常用七根,虽难度大又费时,但编出来美观结实。在编的过程中,为了定型,始终需要一根棕榈丝穿插其中,麦秆和棕榈丝不够长了就添。待编到适当长度,母亲将麦秆辫边盘边用针线缝成一个扇面。又用染色过的麦秆编成齿状辫条,镶在扇面的外沿,起到装饰作用。接着,再给扇子配根竹柄,整把扇子就算制作完成。

麦秆扇扇起的风,和着草木的清香,伴着人间的烟火,拂过我的面颊,吹进我的心房。蚊子来了,麦秆扇去打;苍蝇来了,麦秆扇去赶;流萤来了,麦秆扇去扑。尤其是在月明星稀的夏夜,我躺在竹席上乘凉,劳累了一天的母亲,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一边摇动手中的麦扇,一边哼着催眠的儿歌。麦秆扇的清风,轻一记,重一下,吹我入梦乡。有时我从梦中醒来,只见母亲开阖着沉重的眼皮,头部瞌睡得像起伏的水碓榔头,但扇子仍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

在过去的岁月里,麦秆扇见证了亲情、关爱和孝顺。大热天家里来客人了,母亲即刻递上一把扇子,给汗流浃背的客人送上一份清凉;父亲大汗淋漓地劳作归来,母亲拿着麦秆扇为父亲扇上几扇,扇去了父亲身上的草屑,也扇掉了他一天的劳累。再如母亲用麦秆扇扇旺炉中的炭火,为年老体弱的祖父熬药,噼啪的扇响,跳动的火苗,氤氲的药香,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除了编扇,还编帽子。记忆中,母亲胳肢窝里夹束金黄的麦秆,七股麦莛儿在她手上绕来绕去,一根长长的草帽辫子就拖了下来,麦秆条在她的手指间翻飞跳跃,一条金黄的草帽辫慢慢在手中延伸。草帽辫是用来缝制草帽的,缝制草帽用缝纫机,没有缝纫机就手工缝,从帽顶开始,一圈一圈地盘,一针一针地缝。帽檐或宽或窄,全看个人喜好。常说“一顶草帽三丈三”,说的就是编制一顶草帽所需草帽辫的长度。母亲每年都要给我缝制一顶新草帽,形状好,帽檐宽,紧凑又结实,我风里雨里戴一个夏季,帽檐儿都不垂不弯。

一次我放学回家,发现母亲又在编着什么。她把一根麦秆,掐头去尾,只留一段,几捏几编,啊,一枚金戒指就做成。白金色的戒指,在晚霞的照耀下,闪烁着黄金似的光泽。母亲举起粗糙的手指,对着阳光照了又照,戒指更加光芒耀眼。她发现我在看她,有点难为情地笑笑,轻轻地褪下麦秆戒指,默默走进房中收藏。母亲去世后,我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盒的麦秆戒指,还有麦秆耳环,这都是她偷偷编成的,虽然过去了多年,还麦香四溢,金光闪闪。由于父亲穷,结婚时没戒指,偷偷编个“金戒指”“金耳环”,这也许是母亲一生的心愿?

在麦秆身上,我们也寻到了童年的乐趣:做麦叫吹。麦叫也叫麦哨,是抽取一根青麦秆,截取一段,一头嚼扁,放在舌尖稍微送气,即可吹出声音来;也可以做成一把,含在嘴里咿哩呜噜地齐吹。有时,几个玩伴分头割草,这边吹响,那边应和,一吹一和,很是热闹。麦叫长短不同,吹出来的声音不一,那些高低粗细的声音飘过麦地,与布谷鸟的叫声相呼应,在家乡的田间岭上悠悠飘荡。

还有一种玩法,就是吹蚕豆和肥皂泡。先将麦秆一端,剪得像一朵小花形状,然后将豌豆放在开口上面。我们就仰着头,用嘴在麦管的另一端轻轻吹,豌豆就会飞起来。吹得重一点,飞得高一点;吹得轻一点,飞得低一点;停止吹气,豌豆就落在麦秆上,就像个磁悬浮,那时大家比谁吹得高。吹肥皂泡简单,用一截麦秆,点蘸肥皂水,然后轻轻吹,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缤纷色彩,随风轻轻飘散……

麦秆作哨,吹出来的是一首首最美的乡村童谣;麦秆吹泡,吹出来的是一个个金色梦幻。

偶尔回到家乡,看见那些久违的稻草麦秆,犹如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心头总会涌起阵阵暖意。但我知道,我的身即使回去了,但心已经回不去了,走不进难忘的岁月,回不到最初的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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