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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密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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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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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过岁月长河》》连载

第一十一章 那年初三

有人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要肯挖掘,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

很快就是初三,农村的孩子读书大多数抱着的理想是:识字到看懂简单文章,不要求成家;算数到会算账就行,不要求做大学问。因为大部分孩子是考不上学的,包括各级各类大中专、大学。白露的认知也仅达到乔山杏所读的海阳市师范大学。至于什么硕士、博士之类的词汇,白露是一无所知。这就是白家村、同里乡中,这就是白露生活的范围,除此之外,就是大石城、海阳市,还有北京。白露虽然看书多,听故事也比较多,但是,那些写在书本上的地名,就像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一般虚无缥缈。以后的白露,走的地方多了,才知道中国之大,才知道,岁月沧桑中更涵盖了广阔的人文。地理的差异,使人的思想和观念有很多不同。

那年,初三。

有了目标的人奔跑的更有力量,更有耐力和持久性。

走过了春夏秋冬,白露才知道,生活中就是那么多的沟沟坎坎,一张白纸似的生命故事,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上苍是公平的,既然赐予生命,就会让每一个生命变得不平凡,而每一个打拼努力付出努力生活的人,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于是那个秋天本来也应该是色彩斑斓的。但是只是限于饱一饱眼瘾罢了。更多时候,手里攥着一张小纸片,写满理化公式。思绪不再是信马由缰的了。只在一瞬间,人会成长起来,而成长的动力源泉就是自己。读了高中以后,刘笑曾经嘲笑白露,用学习文科的方法学习理科,所以收效不大!但是,哪一位老师、同学又研究过学习方法。自己一个人一头钻在书山题海中,就如同一个人漂泊在暗夜的大海中,茫茫无垠漫漫无际!一个人摸索,虽然成绩是不错的,但是听说,大石城有一所初中,那里的学生特别厉害,几乎都是直接升入高中的。或许这就是城镇和乡村教育的区别。姥姥家的邻居王丽珍和白露同岁,她就在大石城初中读书,白露偶尔和她交谈过一两句,发现期中、期末考试,两人的总分能差出四五十分来。第一次,白露有了危机意识。也明白了,学习中、生活中还有很多对手。第一次懂得“竞争”。而王丽珍、陈冰冰、乔水杏带来的共同的信息就是:在乡中读书,如果不能考年级一二名,别想考任何学校。白露诧异地问她们:考不上学,做什么?陈冰冰说:做什么?嫁人,生孩子,养孩子,看着孩子娶亲或嫁人,再生孩子,然后进火葬场。这几年村子里死了人,都是用拖拉机拉着白布盖着,然后回来就是一个小盒子,这个小盒子也要埋进土里。白露脊背上阵阵发凉,这一辈子过得也太快了。乔水杏说:考不上学得先上班啊,赚钱做陪嫁养活自己。

诚然,村子里的工厂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罐头厂、毛纺厂、服装厂、方便面厂、野菜加工厂。这么多小作坊似的厂子吸收劳动力是不成问题的。所以,白露小学同学,像贵巧啊,聪慧啊,读到初二就不再上学了。爹娘每每谈起这件事,就来教育白露,家里不缺你读书的花费,好好念书,去大城市里看看眼界,学学姥姥、太姥姥。董洁今年暑假已经在罐头厂打工了,她的工作是在流水线上放密封圈,一个圈圈五分钱,据说他这个假期她挣了150块钱,够自己上初三花费了。这时候的乡中,孩子们吃住在家,基本上没有什么花销。只要交一交学杂费,不需要太多花费,也不用做那么多习题,也没有什么黑白卷、密卷、三年中考五年真题什么的!那会儿就是语文的阅读理解也是课本内的,大多知识点儿,只要记住就好了,白露倒是觉得这考试啊,就是在考察人的记忆力呢!

后三排学生一天比一天少。白露有些蒙圈,人都到哪里去了?

“董洁,咱班的同学都到哪里去了呵!”

“白露,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真书呆子还是假书呆子。大石城刚刚开了一家毛纺厂,学徒工一个月二百多块钱呢!比咱们老师的工资还要高呢!你还考学呢,海阳市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还有来这里工作的。挣多少我不清楚,据说干一个月顶咱们老师半年的工资呢!”

“奥,那样啊!”白露对于钱财还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现在是花父母的钱,将来长大后自己工作了赚钱了给父母养老。但是现在爹娘也不主张自己打工赚钱,所以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董洁和她找不出多少共同语言来了,就不再搭理她了。但是这个“小灵通”可不是吹出来的,货真价实。所以很多事情白露虽然不说不参与,还是知道的。

秋天又到了,白露的秋天里没有童话了。有的只是书本所有的知识,那个时候,乡中的老师们并不是白露倾慕的对象,因为他们所讲的知识也都是课本上的内容,只有语文老师,会讲《红楼梦》、《水浒传》,还会讲《呼啸山庄》、《百年孤独》,这一桩桩一件件,白露特别喜欢,比爷爷和黄阿辉的伯伯讲的好的多。奥,黄阿辉的伯伯已经去世了,就在前几天。唢呐声声,那一声声唢呐,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点点挪移,满目皆是刺眼的白,孝衣、孝帽、孝条,在猎猎秋风中翻飞飘舞,把这种凄凉的景象飘逸的更为凄清。秋雨刚刚离去,麦田村庄到处都是湿润润的,风翻过一拃高的嫩绿的麦苗,一轮轮绿波翻涌滚动,空气是清冽的。膝盖跪在冰凉的柏油马路上,那种冰凉从骨缝里深入骨髓。女人是不允许进入坟地的,马路上白压压的一大片,女人跪在路上等待逝者入土为安。

唢呐声再次响起,呜呜咽咽,这一次是在下葬了,很快看到一锹一锹的土扬起来,男人们都站了起来,女人们也站起来,孝衣解开,孝条拆散,擦头布丢掉。就这么一捧土一把灰一个人一辈子终结了。又一位亲人离开了远去了,愿逝者安息!

离开坟场回去的路上耳畔响起的仍然是那一声声凄凄切切的唢呐声。

那个时候,村子里几乎电视没有文艺活动。看埋人似乎成了最大的全民性的活动了,为了看埋人甚至连饭都不吃,一村人能跟随送葬的队伍走几条街一直赶到村口。一只条凳横放在十字街口,上面放两盒香烟,吹喇叭的那些“走事”的民间艺人就要在简单的二胡、唢呐、铜锣、喇叭、笙箫中开始咿咿呀呀的哼唱,白露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何种曲目,只看到那些人唱到兴致来的时候就会眉飞色舞,甚至站在条凳上吹唱。曾经很是纳闷,几片薄铁几个竹管就能打造出那么动听的曲子,没有多少文化活动的时代啊,连丧葬也成为一场盛宴,那个年代的精神生活是多么苍白,然而这一切都是曾经了都随风飘散了!

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任谁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曾经的困惑不解甚至于害怕恐惧现在变得那么地可以坦然接受了。所有的所有都变得轻轻的淡淡的,如烟云一般消散了。

但是不是所有的往事可以随风飘散的,有些东西总是萦绕在心头眼前,远远不是挥挥手可以别离摆摆衣袖可以洒脱那么简单,那一份情感的煎熬不是谁都可以读懂的!或许只有对逝者至牵至挂的人才会做到!

或许每一次,双手合十,静默。深深思念在内心深处,心有千千结,情有丝丝缕,那些思绪凡人怎么可以理得清呢?或许一些情绪也可以随风逝去,往事终究会如烟如风消散。

那些往事终究都会成为往事的,耳畔是那一声声的呜咽,唢呐声声,呜呜咽咽,多年以后,想起某个人,耳畔似乎还有那呜呜咽咽的唢呐之声。

人,又少了一个。白露长大了一些,可以考虑生死轮回之事了。只是,还是想念那个满脸褶皱的老人,忘不了他的黑色粗布大褂、白色粗布腰带,也忘不了他那和爷爷一样一样的长长的旱烟枪和在旱烟枪上晃晃悠悠的旱烟袋。那夕阳下干瘪的嘴唇叭咂着旱烟,那沙哑的声音回响在辽阔的旷野。

读初中这两年以来,白露无论是在身体还是在心理上有了飞快的成长,就如门前枣树一样,个头一天比一天往上蹿,思想上的节节结结,就像这枣树上的枣子一般稠密而耐人品味。

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你留下什么样的墨痕,就会有什么样的轨迹。慢慢地,白露的话比较少了,其实不仅仅是白露,班里的同学们话都不多,那个年代男生女生是不说话的。白露有什么想法就记在日记里了。虽然初三的课程比较紧,但是还是有时间写上三五行的。

尽管有这么多事情,也压抑不住青春的躁动,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年也有叛逆期也有躁动期更有青春期。

班里有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的事件了。不过这些仅限于女生之间的切切察察,白露不太爱惹事生非。

副班长黄自强喜欢上了学习委员张莉莉,张莉莉是班里最美的姑娘,她瘦瘦的高高的,眼睛特别大。数学作业要是不交的话,她会用眼睛狠狠地剜你一下子,吓得白露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子。她的皮肤黝黑,脸上很是干净平整,头发都是天然卷曲的。那会儿村子还很少有人烫头发,所以卷发就显得格外醒目,比如白露的同桌王立波,就是卷发,但是男孩子卷发总是感觉怪乎乎的。张莉莉不同了,她就像是一朵紫色的茉莉花一样,走到哪里都是那么显眼的。况且她学习又好又那么负责任,白露都那么喜欢她,更别说男孩子了。

黄自强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也许是不知道的什么原因,全班学生很快都知道黄自强喜欢张莉莉了。老师还单独叫过两个人。其实,班主任王老师自己都还没有对象呢!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理,他或许都不知道怎么去做。

但是,很快,黄自强就往张莉莉座位哪里跑,课间里还堵住张莉莉不让她出门。揪她的长辫子,往她衣服上画大大的“心”字。反正好像男孩子可以淘的事情,他全做了。

白露不明白的是原来很内向的黄自强一下子跟痞子一样了,死乞白赖地缠着张莉莉。

张莉莉好像对黄自强不大来电,只是躲躲闪闪,或者选择沉默。前五名的好学生,还是懂得什么轻什么重的。

但是黄自强好像特别偏执,白露刚刚学了“偏执”这个词汇,这会儿用在这里最恰当不过了。对于张莉莉的追求,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为疯狂。

有那么一天,也是下午放学。 走在回家的路上猪笼河河水渐浅,秋日的阳光之下,猪笼河宛如一条白带子,蜿蜒曲折。白家村现在养猪的已经不多了,一方面是白露他们都读初中了,没有时间打猪草了。另一方面,村子里有了专门的养猪场,人家都是喂的麻渣和豆饼,谁还喂猪草?那猪呢?吃了谁睡了吃,以往养一年的猪,也没有现在的三个月养的猪肥实。近处,收割过的和没有收割过的玉米田,黄绿驳杂,形成一幅错杂的彩色大油画。西面,是起伏不断的连山,一山隔一山,一山连一山,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脚下,小草葳蕤,小花在秋风中瑟瑟地摇摆,半尺高的万年青开出了白花。皂角树上挂满了或红或绿的角果,随风“啦啦”作响。柿子树上柿子正红,赭黄的树叶中红红的灯笼高高悬挂。仰望天空,时不时飞过成群结队的不知名的小鸟,“啾啾喳喳”地叫,悦耳动听。山里的秋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可惜,有人看不懂。一大群人,野马似的奔跑过去,地上瞬时狼烟四起,想起前一段时间王立波和孙易阳那场打架,也是这么个阵仗。好在现在两个人一个脑袋上少了一撮毛,一个胳膊上有一条鲜红的疤痕。不会是他俩开战吧!应该不是他俩,因为那一次战争,血的教训,比教科书还有说服力呢!别说白露他们班级里,就是整个学校也没有听说谁和谁打架了!

一群人就像奔腾的野马一般席卷而过,当然这里面少不了董洁。董洁扯着嗓子在白露耳边喊到:黄自强追求张莉莉呢!一路追!走啊!看热闹去!

白露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人群簇拥着往前去了。

慢慢地靠近张庄村了,张莉莉就在张庄村住,和白家村距离三里地,隔着一大块玉米田,秋天的青纱帐已经开始泛黄,玉米棒子外皮有些干枯了。夕阳下,这片旷野特别静谧,狂躁的人群把鸟雀都惊飞了,它们在一群少年头顶飞掠过去,惊慌失措地飞远了……

张莉莉家在村南住,白露有时站在自己家房顶可以看到张莉莉家的红砖房子,白色马赛克在日光下会反射出刺眼的强光。时候已然是秋天了,但是近处是看不到那么多风景的。

人群停了下来。

白露看到黄自强。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头发根根直竖起来,倔强不羁,他的运动衣拉链拉开着,衬衣扣子全部解开,裸露的栗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脸涨得通红,他在吞咽着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地在动呢!白露怀疑他在运气。

果然,他用手放在嘴边大喊“:张莉莉,我爱你!”立马,旷野里回挡着“爱你爱你……”余音袅袅,很快两只麻雀“扑棱棱”腾空飞起。

乡村少年还没有谁可以如此大胆的表白,白露相信这不是在放电影,这是真实的生活场景,不由得揉揉眼睛。

张莉莉家的大门是黑色木质的,隔着这种大门,完全可以听到外面的动静。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少年并不气馁,山风吹着衣角不断翻卷,红润的脸庞一会儿有些发白。继续喊,然后就是一唱一和地喊,看热闹的少年们喊:张莉莉,黄自强喊:我爱你!

白露没有加入,只是看着这些少年们在扯着嗓子喊。

忽然,黑木门“吱呀”一声,少年们的声音戛然而止,顷刻之间静了许多。连麻雀也不再飞动了。

“跑啊——”不知道是谁那么眼尖,一眼看到张莉莉的爹攥着一把粪叉出来了,然后就是五官都变形的一张胡子拉碴的老脸。

连黄自强也撒丫子就跑,这一通跑,又是烟尘滚滚,跑出一里多地儿,白露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儿。定下神来仔细看,别人都在岔路口散了。只有黄自强耷拉着脑袋,往黄家庄方向走去,战败的将军一般,时不时地踹一下路边的玉米棵子。白露知道他是在撒气。

第二天,黄自强没来上学,教室里的座位又空了一个。后来听说他家里把他转入大石城一中去读书了。

多年以后,再遇到这个两年半的同学,他已经是一儿一女的父亲,而孩子的妈妈并不是张莉莉,但是和白露谈及这件往事,他只是说,少年间事情,一时冲动而已!

哦,那年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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