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恶劣的情境,技术高深,体能强悍如探险王也从未遇到过。他在朱山大岩壁上跌落下来,幸亏沿途打了安全绳挂在一旁,他抓住了绳子,但已然没有一点力气爬上去了,下面在雪崩,他只得下顺雪崩,十分危险,随雪流翻滚百米,几乎失去意识,万幸未曾撞到沿途的石块,背包丢了外挂的辎重工具,所幸里面的生活用品还在。然而当他停下且完全苏醒过来,已经是四肢麻木,三两步就打摆子的状态,下撤时扎冰锲钉的手因为冻得神经紊乱,每一次下行都必须捶打七八次,才能扎的稳当。
必须延缓速度,但是又不能停留,这要花更多时间来代偿牺牲的速度。
他多走了两天,才走到海拔约5000米左右的位置。确定是大贡巴冰川上面不远,他决定在此扎营休息,如果是在山脊上扎营,遇到雪崩的概率更大,此时则安全得多。然而要爬下冰川,走出长达几公里的乱石堆,凭他已经接近透支的体力,和四肢麻木的神经,以及两天都未曾好好填饱的肚子,纯粹是异想天开。
他只能在此安全处找个扎营的地方,恢复体力,等待救援,然而待他在一处安全的山坳扎下帐篷,用仅剩下的巧克力与葡萄干加雪煮化,泡着压缩饼干的碎屑,刚喝下一碗热粥,他听到雷声。
雪山上罕有打雷,因为海拔过高,云之间势能不足,量也不够。
但是有雷声,且伴着大雪,只一瞬间,劈里啪啦倾泻在帐篷上,只听得哒哒哒的梭子弹射击的声音不断。
雪山上的大风,就像导弹爆炸的冲击波,刮得帐篷外层不断翻滚,探长知道这顶帐篷扛不住。
大风只几分钟就撕开地钉,登山家不得不伸手去拉住,这暴露了他一条手臂,但不拉住帐篷,恐怕几分钟就得冻死。
露在外面应急的手臂,不曾想几分钟就冻僵,根本动弹不得。手臂保不住了,就这样拖着残臂,他捱到救援,大概五个小时,也就是五月一日的凌晨一点。
因果孽缘。
却是贡嘎登山史上的奇迹。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运气。”
雷探长冻得哆哆嗦嗦,勉勉强强从牙齿缝里抠出几个字来。
“运气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实情。”
“还有人。”
“什摩?”
“山上。”
“害有任在山上?”
“峰哥。”
众人一脸疑惑,不禁纷纷在脑海中搜寻叫这个名字的探险家或是登山运动员。
“那个自称二级登山运动员的业余探险家吗?他如果和你一同下撤,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是死定了,那种根本就是业余的,他在6,000米海拔以上撑不了三天。”
冰雪突然砸得厉害起来,劈里啪啦的声响淹没了帐篷里的话语。
雪打了一夜。
翌日凌晨六点,天气截然不同,晴空万里,从冰川上眺望,下面是云雾缭绕,贡嘎群峰耸峙,在云端之上,大雪山每一处峰顶,都覆盖着皑皑白雪,每一座山峰绵延,都匍匐在蜀山之王脚下,从这里可以看见真正一万里的风景。
扎西拉开帐篷,抖落压在上面的一层厚厚的雪。
昨夜的暴风雪似乎不断减弱,但早上依然有厚雪积在帐篷上。
他一个人走上南边的山脊,大日金轮的金光照耀过来,把整座山峰映照成鎏金,扎西眯起眼睛,抡起望远镜望向峰顶,那是无数探险家的禁脔。
经历昨夜的暴风雪,日照金山通体缭绕橘红的寒气,燃烧得要比平常猛烈。
然而此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孤高的金字塔的顶端——贡嘎雪山峰顶,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突出。
“一个人!那是一个人站在山顶上!”
“这不可能!”
丁珍失声叫出来,普通话都标准了。
这个人黝黑的皮肤,一看便知受过高原紫外线的洗礼,五官有藏人的味道,但是仔细看,他不是藏人,应该是一个东北人,可以是香港人,日本人甚至是印度人。
小腿与地面结了冰,这让他立在原地。
只见他浑身赤裸,留一撮小胡子,一头长发被山风吹散着,脸庞被雪勾勒出轮廓。
他睁着眼睛,着墨的眼眸深情望着云海,眸中竟似依然有水波流动,在眼窝下凝结了一湾冰泪。
就在刚刚,2019年5月1日,6:31:57,这颗冰封的虔诚的雪山心脏,永久地停止了跳动。
峰哥,祖籍于西北,出身于东北,苟活于南方。
归宿是在川西甘孜州的岷雅贡嘎顶峰的绝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