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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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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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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西北有座太监坟》 连载

第八十八章 姐弟俩打官司

入道仪式举行完,太阳早就落在了西山之下,祖师爷开恩,每人赏赐了一碗豆腐汤和两个高粱面窝头。吃过饭,姚大林让刘大义和刘二娃回去,他有些道务需和坛主沟通。刘二娃向表叔于留根要了一些止咳的“灵丹妙药”,于留根叮嘱刘二娃,祖师爷这次见他爷儿俩有诚心,“药引子”下得重,让表哥“稀罕”着用。刘大义刚出屋门,于留根追上,悄悄叮嘱大义早些入道,刘家庄开香堂的机会,给他不给刘二娃,开了香堂,等于祖师爷赏了一口好饭。

刘大义和刘二娃回到刘家庄时,已经接近半夜。刘大义尽管急于想把看到的一切告诉刘宝义,但天色太晚,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去找他。刘美枝一直提心吊胆地听着大门的动静,她对刘二娃仍存有戒心,见大义回来,还像新婚的小媳妇那样,在大门过道里抱住大义不松手。回到屋里,刘美枝告诉丈夫,下午宝义的媳妇来家里,让把家里的香案都撤了,说是上面要检查统计。刘大义安慰媳妇,家里只供着祖先,这个不犯法,不用担心,心里却在暗暗想:看来县里动真格的了,这事得和二娃说一声,别往枪口上撞。

刘大义感觉刚迷糊着没大一会儿,就被一阵吵嚷声惊醒,此时天已经有些发亮,街上传来奔跑的声音。大义正在发愣,突然传来叫魂儿的声音:爹,回来呀!

刘大义嘟囔着:“这是谁家的老人死了?”

一阵嘭嘭的敲门声传来,刘大义连忙穿衣下炕。打开大门,刘宝泽着急地告诉大义,三台大伯没了。刘大义大吃一惊,昨天去刘二娃家时,三台叔尽管有些咳嗽,但模样还算可以,不像有大病的样子,何况昨天晚上,刘二娃还从他表叔那儿带来了“仙药”。

刘家门里有了白事,大义都跑在前面,和族里的人商量怎么出丧,同时兼任炒菜做饭的差事。他赶到刘二娃家时,刘三台已经穿着寿衣,躺在了冷床上。刘二娃一家和他没出五服的家人都已经孝服上身。刘大义瞅了个机会,单独问刘二娃怎么回事。刘二娃说,昨晚进了大门,就听爹不住地咳嗽,赶紧去了他屋,把表叔给的药面用水冲了,给爹服下,还真管用,很快止咳。可他回到自己屋,他爹又咳嗽起来,只好再回去。他爹说这“仙药”很管用,给他多吃点。刘二娃忘了于留根的叮嘱,给他爹加大了剂量,还别说,刘三台不咳了。不知为啥,刘二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他只好起来在院子里溜达,听爹的房间没动静,感到不放心,进门一看,他爹已经趴在炕沿儿上死去多时了。

刘大义见多识广,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从刘二娃的话头里,刘三台的死可能和“仙药”有关,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长刘宝义很快赶了过来,和众人搭起灵棚,又安排人去亲戚家报丧。刘大义把刘宝义拉到大门外面,找了个僻静地方,把昨天去龙王庄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刘宝义一拍大腿,嘴里不住地喊:“完了,完了,这回成典型了,你多亏只是去看看,要是加入了,你得糟了,不行,人命关天,俺得去趟区里。”

不到中午,区公安员在刘宝义的引领下,带着几个民兵赶到刘二娃家,仔细听了刘大义的讲述,又把刘二娃叫来核对,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让刘二娃把药面拿来封存。中午,县里来了三个人,两名公安干部和一名县里的医生。医生把药面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又用水冲了再闻,很快得出结果,里面含有朱砂和鸦片,且鸦片含量很高。

消息早就传遍全村,院里院外围了好多人,都在议论出了人命案子。公安局李副队长站在一个竖着的碌碡上,高声对大伙说:“这是一起典型的反动会道门害死信徒案,有病不去找医生,偏偏信些歪门邪道,这个一贯道,就是专门骗取老百姓钱财、仇视新社会的反动组织,县里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的存在,我来的时候,县公安局已经派人去了龙王庄,一定会将于留根一伙一网打尽,你们里面有加入反动会道门的,要及时退出,并向政府坦白一切,要是执迷不悟,心存侥幸,甚至藏匿证据,一定会得到严惩。”

县里从于留根家翻出的入道名单上,没有发现刘大义的名字,大义总算平安过关。全县打击取缔反动会道门的工作轰轰烈烈展开了,一大批道首,坛主被逮捕......

花云再次接到大儿子狗剩的来信已经是一九五一的春天了。狗剩在信上说,他在朝鲜保家卫国,和好几个国家的军队在打仗,但打得很解气,等把美国鬼子赶出朝鲜,他就回国看姥姥和爹娘。大义读完信,花云哭成泪人。大义和姐姐商量,县里成立了抗美援朝分会,正号召大家捐款捐物,支援在朝作战的志愿军,他想把娘留下的那两个物件捐出去。花云感到纳闷,不知娘留下了啥。大义说,日本鬼子投降后,三姐回家看娘,留下了两根“小黄鱼”,娘临走做了交代,这两根金条有四姐的一份儿。花云婉拒,她虽说被娘留在家里,可那是认为大义无后做出的无奈决定,现在有了钢头,别说是金条了,就连家里的房子、田地都是大义的,将来也由钢头继承,捐不捐金条,大义说了算。大义执意要写两人的名字,花云坚决不依,还说了一条让大义不敢写她名字的理由:刘志斗被赵守财、隋青红两口子拉下水,写她名字,容易让人误会金条是刘志斗的。

花云自忖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刘家的家业理所当然属于弟弟刘大义,每年收了粮食,大义第一时间给她拉过去,她都是坚决不要,直到大义说出不算按地亩来的,算是弟弟帮姐姐过日子,她才勉强收下。花云说自从大义结了婚,有了钢头,她作为养老闺女的身份就到头了。可谁也没想到,过了大半年,花云和刘大义争开了家产,大义也一改往日对姐姐的照顾,坚决不承认家里的房子和土地有姐姐的一份儿。

十月一,是给老人上坟的日子。秀云、香云和花云来刘家庄给父母上坟,吃饭时,大义当着三个姐姐的面,郑重地向四姐提出,刘家庄的房屋、土地不再属于她,这些东西是刘家的祖辈留个刘家男丁的,四姐作为嫁出去的姑娘,没资格继承。花云听了,不仅不恼,反而欢喜的不得了。这是她以前多次要求的事,只是大义不答应。大义也真是的,一句话的事,还说了那么多理由,刘家的家业,他得到理所当然。大姐、二姐知道花云的心事,大义主动提出,自然高兴。

花云回到响铃村,越想越不对劲,娘家兄弟也太反常了,前段时间和他说今年的秋粮不要了,光响铃村这些地打的粮食就够吃,大义就是不干,等到晒干了,他就送来。现在怎么就突然来了个大掉个呢?事出反常必有妖,换做别的家庭,弟媳脱不了干系,可刘美枝是一位不管家事的弟媳,反常现象和她无关。不会是大义染上赌博玩钱的毛病了吧,输了钱,想卖房子卖地?真要是那样,这家业还真不能由着他折腾,这事必须弄清楚。

花云一大早抱着儿子来了刘家庄,直奔刘宝义家。刘宝义刚去水井上挑水,家人也都刚起来,见花云这么早来家里,都很惊讶,不用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刘宝义老婆连忙接过孩子,让花云坐在炕沿儿上。花云说,她有事要和宝义说。

刘宝义挑水回来,花云不等他把水倒进瓮里,就问宝义发现没发现大义有啥反常的事。刘宝义被问得一头雾水,忙问花云姐是不是和大义哥闹别扭了。花云说,别扭倒是没闹,大义坚持说刘家的房子和田地都是他的,有些反常。

刘宝义啥都明白了,这事和他有关,他没有听区长的话,把嘴堵严,和刘大义说了最近要划成分的事。那天他从区上开完会,又像以前那样溜达到大义家。但凡有些大事小情的工作,他都喜欢和大义哥商量一下,免得出了差错。他这次来大义家,不是商量村里的事,而是专门为刘大义的事而来,来之前,犹豫了很久,因为今天的会议内容,区里让暂时保密。

刘大义一听自己有可能被划成地主,最起码是富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抖着两手说:“俺怎么能是地主、富农呢,世上可没这个理儿。”

刘宝义吓得跑到院子里关了大门,回来制止了大义的喊叫:“俺的亲哥呀,你自己算算不就知道了嘛,咱村除了赵新宇地多,再就是刘念财和赵守泽地多,再往下数就是你了吧?大车就你家和赵新宇家有,有大牲口的十几家,其中就有你,再说了,你还有两个院子,要是没有那道院墙,还勉强算一个,你说当初为啥非得分成两个院子呢!”

刘大义一听来气了,他皱眉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那个院子是俺四姐的,对了,你不会把家业都算到俺名下吧?那个下三滥姐夫活着的时候,四姐就分家另过了。”

刘宝义说道:“咱四姐都回到婆家了,房子还是她的?地还有她的?大车小辆的,也有她的?你觉得区里信吗?划成分开始后,村里人服吗?”

刘大义又急了,嗓门大起来,说道:“咋就不服呢,分家的时候,俺三楞叔可是证明人,他在文书上摁过手印。”

刘宝义迟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事这么办的话,你就划不到富农范围了,家业几乎分走一半了,分家的文书可要好好留着,说实话,俺还认为四姐把刘家庄的家业放弃了呢,别说俺,村里人都这么认为。”

刘大义总算见了笑模样,呵呵笑着说:“就算没有划成分这事,俺也不能昧着良心霸占属于四姐的家业,她在俺家操持了二十多年,就算那个死鬼,俺也早就默认他是刘家的人。”

刘宝义嘱咐大义,划成分这事千万别往外说,现在只是酝酿阶段,还不能让老百姓知道。大义信誓旦旦地让刘宝义放心,轻重之事,他还分得清。

刘宝义起身刚想走,突然“哎呀”了一声,吓得大义和刘美枝连忙问怎么了。刘宝义说道:“大义哥呀,光考虑你了,把花云姐这茬忘了,咱这边的家业有她一份儿,响铃村那边的家业也是她的,她公公在河滩里开垦的那些荒地不少啊,虽说和赵新宇家的那些河滩地一样,不能一亩算一亩,但总起来的话,她成分不就高了嘛!”

刘大义一下子愣怔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云怀疑刘大义在外面赌博玩钱,刘宝义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大义这么做,是为自己的姐姐好。花云一听,更是要弄个明明白白了。刘宝义自知失口,在花云保证守口如瓶之后,说了马上要划成分的事。花云一听,一丝迟疑都没有,这事大义说了不算,爹娘分给她的家业,谁也抢不走。

在花云的安排下,秀云、香云一块来到了娘家,关好大门,秘密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花云正式告知弟弟刘大义,刘家庄的家业有她的一份,她也不多要,就要分家文书上应得的那份。秀云和香云不知内情,对花云来娘家抢家业的事非常反感,她俩都认为自己那可怜的弟弟做的够好了,两秋下来,哪次不是往花云家拉粮食?现在不知撞到了啥邪魔事,跑到娘家要财产来了。大姐、二姐对花云一番苦劝,就算家业不归到名下,大义也少不了她的吃穿用度。花云油盐不进,坚持一切按分家文书的记录来。大义知道四姐为啥这样做,又不敢在两个姐姐面前说出真相,只能掉泪不出声。刘宝义乞求过他,千万别再说出划成分的事,一旦传开,那可就犯大错误了。秀云、香云见不得大义落泪,斥责花云不懂人气,为了钱财置骨肉亲情于不顾。花云和大义的想法一样,不敢再把划成分的事说给两个姐姐,村长刘宝义说过,消息从谁嘴上走漏,区里绝对不会轻饶。花云心里早就打算好,从现在开始,该得的家产,必须归到她名下,但她不再要刘家庄地里产的粮食,死去的爹娘肯定会体谅她的苦心。兄妹四人一直争吵的太阳偏西,也没说服花云,刘美枝做好的饭菜,都一口没吃,各自回了各家。

四姐争夺家业的决心之大,完全出乎刘大义的意料,她竟然亲自跑到区里,找了副区长赵守福,区领导里面,她也就知道赵守福。花云进门先掉泪,再把弟弟刘大义夺她财产的事说了一遍。赵守福虽说不常在村里,但对刘大义家的情况还算了解,大义身体致残后,刘家为了延续后代,给花云招了一位养老女婿,虽说刘志斗没得好死,但过了这么多年,按理说家业应该有花云的一份,总不能因为刘大义有了后代,把姐姐赶出门外。赵守福说这事还得一家人商量。花云说,商量多次了,刘大义昧着良心,非得要把她踢出刘家门。赵守福沉吟了一下说,有个证据就好了。花云问分家文书算不算,赵守福说当然算了,只是一家人还是商量着来好。花云说文书算就行,她要和刘大义争到底,区里要给她做主。

赵守福看着花云的背影,不住地摇头,争啥争呀,争在手里也不是啥好事。这样的家庭纠纷本不该赵守福管,不管怎么说,他喊花云一声“四姨”,刘宝义开会时,他还是说了这事,让刘宝义去做做大义的工作。

刘大义见四姐把事闹大,铁了心把屎盆子往她自己头上扣,连忙跑到响铃村,跪在四姐面前,哀求她不要再争。花云扶起弟弟,哭着说,刘志斗给家里闯了那么大的祸,已经没啥好果子吃了,也不差一个高成分,一切有她来承受吧,这事没得商量。

刘大义和四姐争家产的事很快传遍了刘家庄,村里人大都指责大义不是个东西,花云在刘家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说没就没了,也有人替大义说话,祖宗的家业,传给儿子理所应当。大义不知是谁散布消息,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刘宝义说还能有谁,花云姐逢人就说这事,像个疯子一样。刘大义嚎啕大哭,姐姐这是替他上刀山啊!

赵守福被花云缠得有些不耐烦,向花云建议,县里去年才成立了法院,她可以拿着证据去告刘大义。花云问告了后,县里能证明这些家业是她的吗?赵守福苦笑了一声说,法院会给一份判决书,谁赢了官司,判决书就写着那些家产归谁。

刘大义接到了沾化法院的传票,得到消息的秀云跑到花云家,一顿臭骂,花云被骂得“呜呜”大哭,大姐撂下狠话,姊妹们以后不相往来,花云以后也别想去刘家庄给爹娘上坟。

刘大义输了官司,成了刘家庄的“笑话”;花云赢了官司,被香云、秀云堵住屋门大骂。让人不解的是,输了官司的刘大义,跑到响铃村,跪在四姐家的大门口不起来......

十二月,县里向二万七千七百八十五户农民颁发土地证书,沾化土改结束,全县划地主二千零九十五户,富农一千五百八十二户,小土地占有者一百九十九户,中农九千四百一十九户,贫雇农二万贰二千七百三十六户。刘大义家被划为中农,花云家成了富农,她在刘家庄的土地和院子全部被没收。令人咂舌的是,副区长赵守福的家里也被划成了地主,看来,共产党的当官的和国民党的当官的就是不一样。

开始,秀云和香云还解恨:活该,争了去也没落在手里,还落了个富农的成分。后来,还是香云咂摸出滋味来,和大姐秀云一通分析,又一同找大义问个究竟。大义哭了,正打算和两位姐姐解释,四姐是为了娘家好啊!

秀云和香云去了响铃村,进门要给妹妹跪下。花云赶紧扶住姐姐,姐们三人一通好哭。

花云的富农身份改变了花云的命运,诉苦会、清算会,她都得和村里的地主富农一块上台挨斗,和其他地主富农不同的是,响铃村没人说她的盘剥之事,她嫁给的姚家本来也是受苦人,小叔子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就因为留在刘家庄的那段岁月,落了个富农身份。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台上的花云似乎被沸腾的群众遗忘了,她被撂在一边,而其他地主富农正在被愤怒的群众清算“阶级仇”。松婶跳的最厉害,借了地主李振南(李保华的儿子)家一瓢子白面,过半年就得还一瓢子半,这不是剥削是啥,当然,她绝对不会说那半瓢子是她主动多还的。就算这样的“待遇”,刚过五二年的春节,花云也没有了,因为区里给她送来一份证书。

刘大义最先得到外甥狗剩在朝鲜牺牲的消息。一位副县长在两位区长的陪同下,先来到刘家庄,因为刘树名(狗剩)参军填写的家庭地址就是刘家庄。刘宝义说明情况并找来大义,副县长要把烈士证书和立功证明交给刘大义。大义哭着说,证书太重,他接不了,得让四姐来接。

花云见县里来人,习惯性地弯腰低头。大义看着姐的花白头发,心如刀绞,连忙用胳膊架住姐姐。花云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来人都给自己鞠躬,大吃一惊,心里立刻有股不祥的预感,去年,姚志光家的大儿子在战场上牺牲,县里来的人,也是这样鞠躬。

副县长宣读完狗剩(刘树名)的立功证书,花云竟然没哭,手颤抖着接过证书,贴在脸上,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道:“从当兵那天起,俺就担心着有这么一天,唉,还是来了,比他爹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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