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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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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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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连载

第二章

第二年春天,“杨子荣”用他的拖拉机驮着他表叔的女儿来跟欧文的哥哥相亲。

“杨子荣”本名“欧祖荣”,因为从小头脑灵活,精灵古怪,那时《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家喻户晓,于是大家都叫他“杨子荣”。小时候欧文亲眼见过“阎王”打他的情景。“杨子荣”那时只有十六岁,因为不出工,偷着跟别人学开拖拉机。吃中饭的时候,“阎王”跑到“杨子荣”家门口,抓住他就是打。“杨子荣”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桩子“已经长成,一身的好肌肉。两人在坪里你一拳来我一拳去,打得不可开交。村子里人都端着饭碗围观,没人敢上去劝架。因为历来的规矩:“阎王”打人的时候,谁都不能拉架,你只有好好看,看他怎么收拾别人!

但那一架“阎王”并没有占多大便宜,两人嘴角都流了血。“阎王”虽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明显气喘吁吁。

据说那一架是大集体时唯一能与“阎王”打成平手的一架。

“阎王”的老婆眼睛有点斜视,看人的时候,明明是看着你,却像是看着别人。人们把这种眼,叫“倒眼”,村子里人私下里都叫她“倒眼婆”。那次欧文跟“阎王”儿子玩轴承车,明明看到“倒眼婆”盯着她儿子,欧文以为她会打自己儿子,没成想他挨了两个狠狠的耳光!

“倒眼婆”见“杨子荣”的母亲给欧文哥哥做煤,有意来搅黄这桩亲事。她守在“杨子荣”家屋边,这时女的出来上厕所,她拦住女的说欧文家是“上门崽”,你嫁过来会好受的!哪知“鳙鱼脑壳”的表叔也是随娘嫁到生活的地方。女的说我父亲也不是本地生的,经常受到别人的欺负,我不怕!

女的对欧文哥哥很满意,于是两人“为”了“手”(“为手”:男女婚姻第一道程序,男的给女方很少的一点财物从而确定恋爱关系。)

哥哥一直在“冲里”的樊山铜矿做“野砂”(在国企开采过的矿洞里私人开采),这一年里连连出“旺火”(大量的矿物)。

哥哥每次从铜矿回来,都会讲些与偷砂的格斗的事,什么“鹞子翻身”、“扫堂腿”、“黑虎掏心”,听得欧文津津有味。

可是有一次哥哥却说他救了一个偷砂的。

那天哥哥用尖棍“尖”了不少的铜砂后,准备回去。突然听远处的洞里发出一声惨叫,洞口的一个人忙呼:“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哥哥迅速跑过去,原来是本地的一对父子趁铜矿护矿员换班,直接跑到国营矿洞里去偷砂。那洞是垂直下去的,父亲拿着根绳子在洞口接应,儿子带着袋子,双手撑着往洞里下,下到一半时,脚一滑,手一松,掉了下去。

哥哥拿过父亲手中的绳子,咬在嘴里,下到洞里,然后把伤者绑在自己的背上,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撑着,硬是把那儿子背了上来。那儿子只有十六、七岁,却已是虎背熊腰,精壮结实。只见他满脸是血,血是从右眼流出来的,显然右眼受伤严重。

哥哥这一年里在铜矿里赚了不少钱,所以跟嫂子的“小订”、“大订”都办了。

父母谋划着明年就给哥嫂完婚,决定在三间土砖屋旁边再傍一间房子,这样一家子房子就不会太紧张。

欧文家的旁边有一个小山坡,从坡上有一条路斜下来。新房会在外面开一条门,这个斜坡正好挡在门前。于是欧文一家人决定把这个斜坡挖断。

这天嫂子也来了,于是挖的挖,挑的挑。欧文已经长到十三岁了,满满的一担泥挑起来根本不吃力。嫂子说:“小孩子别挑这么重,莫把腰闪了。”

欧文红着脸说:“我已经不小了。”

这时来了一位老者,这位老者是给“麻拐皮”看地的。

“麻拐皮”上两天趁着天气暖和,又想去塘里摸田螺,刚下到塘里,脚一抽搐,掉到了水里,没几分钟人就没了。

只见那老者慈眉善目,长须飘飘。老者人称“诸葛亮”,据说他能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会,也是方圆十里有名的“地仙”(风水先生)。

“诸葛先生,'麻拐皮'的墓地看好了没?”父亲问。

“看好了,就葬在他浸死的塘边上。”

“这样他到阴间也好去摸田螺了!”父亲笑着说。

“是啊,他一生不爱做事,就喜欢摸田螺,浸起在塘里也是死得其所。葬在塘边也可以满足他的遗愿。”

“诸葛亮”看了看欧文他们挖的地方,摇摇头叹道:“不妥,不妥!”

父亲问:“先生,什么不妥?”

诸葛先生说:“你这是把一支'笔'挖断了啊!”

一家人迟疑了一下,欧文书读得好,接受的都是科学知识,从不信迷信。他嚷道:“这是迷信,我们不信这些!”

“诸葛亮”摇摇头,三步一叹地走了。

腊月里,父亲亲自去了嫂嫂家,两家商定好来年正月初四给他们举行婚礼。

嫂嫂那里有几个读过古书,很懂礼仪的“礼仙”长辈。(礼仙:红白喜事司礼仪的人。)他们问父亲结婚那天是放电影还是搞什么名堂。那天正是下雪,父亲说天寒地冻的,电影就别放了。“礼仙”们说,那我们这边去一班子“礼仙”,你们那边也请一班子“礼仙”,再请一班子“八仙”(吹鼓手),进洞房前“引郎”。父亲一口应承下来。

 回到家,父亲把一摊事说给母亲,母亲觉得这场面有点大了。父亲说咱家在村子里特殊,要搞得热闹些。

腊月二十八,哥哥去嫂嫂家“报”了“日”。

待到正月初四,却是一个艳阳天。

欧文家各条门上已更换了新的对联:

一曰:乾坤定矣,钟鼓乐之。

二曰:一世良缘同地久,百年佳偶共天长。

三曰:映日红莲开并蒂,同心伴侣喜双飞。

四曰:万里长征欣比翼,百年好合喜同心。

父亲请来了一辆私人新解放牌汽车,吹吹打打地去女方家接亲。

解放牌汽车走了两趟,第一趟拖的是物件,被褥、家具之类,第二趟拖了一整车人。哥嫂坐在车头里,后面是一车大大小小的“上宾大人”(女方送亲的人)。“上宾大人”今天最尊贵,男方在招待上千万不能出纰漏,否则他们会“发甩”,闹得不好会拉着新娘回娘家。

一行人下得车来,一时鞭炮齐鸣,声乐大作,宾客共贺,好不热闹!

天刚刚显黑,男女双方便拉开了“引郎”的序幕。

厅屋灯火齐明,四张方桌摆成条桌。哥哥穿着婚礼服,戴着礼帽,端坐在条桌靠大门的一端。男女双方“礼仙”各坐条桌两边。鼓乐声起,两边“礼仙”开始对唱:

今年洞房花烛夜,来年生个胖娃娃。

 左手开门生贵子,右手开门做高官。

一个盘子花又花,里面装的是葵花,大家都来抓一把,明年生个胖娃娃。

新娘头发长又长,养个儿子上学堂,新娘脸盘圆又圆,儿子长大中状元。

 女方那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大伯突然来了一句:上边嘴对嘴,下边腿搅腿,中间拧螺丝,你看美不美?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羞得哥哥低下了头……

第二天“上宾大人”要走的时候,男方要在门外摆个“拦门酒”(留客酒)。实际上就是男女双方比比喝酒的豪气。这时男女双方都会有几个会喝酒的人上场。

“上宾大人”们出得门外,这时村子里会喝酒的“酒篓子”提起酒坛倒了一碗满满的酒,一饮而尽。昨晚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大伯,招呼着换个大碗来。他倒了一大碗,“咕咚咕咚”像喝水一样喝了个精光,喝完还脸不红,心不跳。这下“酒篓子”他们吓傻了,只好拱手作别。

“山羊胡子”唱了起来:亲家的饭菜好又好,亲家的美酒浓又浓,道谢道谢,还情还情一一

于是鞭炮响起,主宾挥手告别……

农历五月瓜蔬都开始旺盛地生长着。辣椒树上开满了花,有些花褪去露出辣椒的尖尖角;弯弯的小茄子时不时从宽大的叶片中探出头来朝着人们微笑;绿绿的丝瓜藤一下子窜到竖直的架顶,金黄的花朵在微风中颤笑。

 支在塘里的南瓜棚架下挂满了圆圆的青皮南瓜,母亲每天清晨都会下到塘里摘几个到附近市场上去卖。

禾苗长得更是喜人,那软叶抽得又细又长,微风拂过,田间泛起层层绿波。

 哥哥从铜矿回来,特意接他老丈人在田间巡视了一圈。老丈人喜笑颜开,说今年早稻一定大获丰收。

哥哥去铜矿后不久,禾苗起了变化,开始渐萎缩。嫂子忙去喷洒药水,可是怎么也救不了它们,最后都枯黄地瘫软在水田里。有人说这是得了稻瘟病!

母亲急得捶胸顿足,一家人都一片茫然,七八亩地就这样颗粒无收了!

母亲没气出对孩子们吼道:“以后一日三餐都吃南瓜!”

 可是以后南瓜也没得吃了!

“阎王”的老婆站在欧文家门口嚷嚷道:“你屋那块南瓜土是我家祖上的,我明天就把那南瓜摘光!”

待到第二天,那“倒眼婆”真的把南瓜摘光了!这真是不让人活路啊!

 人们都嘲笑父亲是个农技员,家里却治不了水稻病!幸好还有两亩迟熟的早稻品种收成很好,这让欧文一家人避免了饥荒。

正当双抢农忙时,“阎王”却丢下箩筐,在马路上(宰相园屋场中一条马路从中穿过)大喊大叫:“'上门崽'的儿子在铜矿偷砂子,现在民警抓他来了!”

大家纷纷从田里爬上“岸”,跑到欧文家看热闹。那民警高大魁梧,面部黧黑。因为天气热,大盖帽被他丢在了桌上,制服的扣子全部解开,制服的臂章上写着“经警”二字。

哥哥满腿泥地站在民警面前,民警说:“有人告你在铜矿偷砂子!”

 哥哥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你是不是有一次跟一个人到矿洞里偷砂子,另外一个人摔伤了?”

“警察同志,我那是去救他,并不是我也去偷砂子。”

“好了,好了,把镇企业办发给你的采砂证交给我,以后不准再去铜矿做砂子了!”

“警察同志,我真的没偷砂子!”

“民不告,官不究。既然有人告你状,我们就例行公事,你以后不要去铜矿了!”

 一家人懵然,哥哥相当于失业了!

 回到田里,”酒篓子”的老婆”磨姑”正在欧文家秧田里蹭秧,她家晚稻种子下少了,听说欧文家有秧剩,便跑到欧文家秧田来了。

“磨姑”本名叫“六姑”,因为做事慢,人们叫她“磨姑”。

“酒篓子”除了是一个牛贩子外,还是一个木匠。他做木匠每年都会带徒弟,徒弟农忙季节都会帮他家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做事,因此尽管“磨姑”做事做不动,“酒篓子”还是承包了村子里的几亩机动田,因为徒弟可以作为他家的廉价劳动力!

“磨姑”一边扯秧一边对欧文说:“你家今年稻子遭灾,现在你哥哥又不准去铜矿做事了,你母亲体子又弱,干不了重活,一家人只你父亲在种子公司挣点钱,以后哪有钱用?”

 欧文听了,阴郁袭上心头。是啊,现在各家各户都在想法子发家致富,“酒篓子”又是贩牛卖,又是做木匠,又是多种田,家境越来越好,就连“假花片”也辞掉了队长,在村部开了个南杂商店,日子越发的滋润。

 中饭的时候,一家人闷不作声地吃着饭,哥哥怒气冲天地说:“是哪个死娘绝爷的诬告我!”

嫂子铁着脸说:“除了'阎王'还会有谁?你看他那个得意劲!”

秋天里的一天,欧文放学回家,见母亲闷闷不乐地坐在厅屋,几个妇女劝她想开点。仔细一听才知,原来哥哥的老丈人过两天六十大寿,家中无钱吃酒,于是母亲寻思着把“神威将军”卖了。今天来了个外地的牛贩子,“神威将军”卖得了四百二十块钱。没过多久,“酒篓子”说母亲卖便宜了,母亲着急又去追赶那牛贩子。可是哪里还寻得着那牛贩子,于是回家饭也没吃,一直生着闷气。

欧文也没心思吃饭,想不到他的“神威将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

“神威将军”离开后不久,欧文大病了一场。这时他上着初二,读的是通校。开始的时候,他的小腿有点浮肿,到后面小腿和大腿都浮肿起来,连迈步都很艰难。他家离学校只有一里多路。这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那时候学校管得不严,他上课的时候就开始往家里走,还没到村口就听到下课铃声了,一里多路他慢慢移了四十五分钟!

没办法只有停学在家治病了。父亲听说地仙“诸葛亮“会中医,还会治“汗手”。(传说中的民间邪术,据说会“汗手”的人只要用手拍你一下,你就可能得不治之病,除非请会“汗手”的人来治。有的“汗手”还可以隔空发功,这种汗叫“飞汗”。)

父亲带着欧文找到了”诸葛亮“,他看了看欧文的脚,问了问欧文发病的时间,掐指算了算,对父亲说,这是碰到“飞汗”了。又问欧文家有什么仇人没有,父亲想了想,怀疑是“阎王”搞的鬼。

欧文不信这些,认为这”术士“说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父亲把”诸葛亮“接到家里来。那天晚上,”诸葛亮“在家门口,就是挖断”笔杆“的那个地方,插了三根香,烧了几片纸钱,口中念念有词。因为年纪大了,憋不住气,念的声音很大很大。

 然后又倒了一杯水,对着杯子念念有词,用手指在杯子里弹了两弹,然后给欧文喝下。又开了几副中药,叮嘱欧文不要吃雄鸡鲤鱼。

说也奇怪,欧文的腿肿病渐渐好了。

欧文在家耽搁了一个月,期末领通知书那天,欧文跟同学说这次英语没考好。一个女同学接过他的话茬说:“你都一个月没上课,还考了全班第二名。”欧文有点受宠若惊,他性格比较内向,这是第一次听到女同学跟他说话。

这女同学名叫铃子,学习成绩也非常好,特别是英语,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

铃子的性格非常开朗,而且能歌善舞,也是那些早熟男们追逐的对象。

 初三这一年欧文他们合班了,三个班合成两个班。这个时候家庭兄弟姐妹多的,很多人到了初三就辍学了,或帮父母干农活,或学艺谋生,比较新潮的是跟着熟人到广东打工。

 学校的管理也比较松散。这时正在砌教师宿舍楼,早操和课间操都取消了。更奇葩的是,初三的时候,教数学和英语的两个年轻老师居然没有让他们做过一次课堂作业。那英语老师姓王,同学们私下里叫他“王懒子”。

 英语课都是第一节课,王老师每天都是过了半节课,才趿着拖鞋,“踢拉踢拉”地走进课堂,还没讲十分钟,擦着眼皮子,说刚起床,还没吃早餐,说着夹着书本又“踢拉踢拉”地走出教室。

欧文学习基础好,有些知识自己也能看懂,所以老师的好与坏对他没有多大影响。

欧文的眼睛近视,被老师排在了第一排。铃子就坐在他的后面。两个人成绩都比较好,所以经常会讨论一些难题。这是他初中时代唯一交流过的一位女同学。他每天都可以看到她姣好的面容,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冬天的时候,欧文的腿又浮肿了。这次来势汹汹,没几天就不能动弹了。又去找那”诸葛亮“,可是”诸葛亮“早在去年治好欧文的病后就仙逝了。

家里又找了几位治“汗手”的师傅,都不见效果,反而愈发严重。家里人都担心欧文会瘫痪,心里都笼罩着阴影。

父亲从种子公司回来,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隔壁乡医院里有一个“蔡和尚”,是治“汗手”的高手。他的孙女婿在医院里医术也很高明。

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欧文到那医院时,已是半下午了,找到“蔡和尚”的孙女婿看了病,办了住院手续。黄昏时分,父亲带欧文进了“蔡和尚”的住室。这是一间昏暗的房子,只见一个老头绻缩在一张躺椅上。“蔡和尚”听明白父亲的意思后,一句三咳,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说欧文是中了“汗手”,然后也是端了一杯水,口中念念有词,尔后要欧文喝下。父亲自是给了他三块三毛三“师傅钱”。

第一次住进了医院。半夜的时候,欧文肚子突然饿了,叫父亲去给他买东西吃。父亲笑着说,这个时候哪有东西买?说完呼噜呼噜打起鼾来。

那一夜欧文真的没睡着,他怪父亲不管他,但转念一想,都深更半夜了,街上的商铺都关门了呀。

在医院住了七天,病情好转了许多,于是欧文出院了。

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欧文快到家的时候,已是晚霞染西,倦鸟归巢的时分。虽然身染疾病,但欧文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活力。闲暇了这么久,精力无处安放,于是欧文对父亲说了句:“生病一点意思都没有!”

父亲笑着说:“生病还有意思?”

第二天回到学校,欧文发现自己的每科课堂作业都被铃子做好了。看着她那娟秀的字迹,欧文的心里异常的温馨。

铃子还一个劲地说,这几天政治老师一直在追问你为什么还不来上课。同学们说你住院了,他跑到学校边上的乡医院,说怎么在医院没看见你!

欧文听后非常感动,想不到政治老师这样关心他!政治老师差不多五十岁了,因为头发长成“W”形,所以学生们背地里都叫他“W”。一次他在课堂训斥班上同学不听讲、不尊重他的劳动时,把他的教案称之为“讲义”,还引得欧文他们一阵嘲笑!

寒假欧文给铃子写了一封信。欧文知道班上一个叫唐又生,一个叫黄四林的在想着法子追玲子。为了让信件别人看不懂,欧文特意把“唐又生”写成“唐又娠”,把“唐四林”写成“唐四琳”,要玲子不要跟他们缠在一起,好好学习,考取自己理想中的学校。

 第二年开学的时候,欧文却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也不知欧文是在作秀,还是在故意回避铃子。

与铃子偶遇时,欧文总能看到铃子疑惑的眼神。

大病之后,欧文的神情很恍惚,经常昏昏欲睡。他开始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渺茫。

学校里为了避免中专打“赤脚”,把包括欧文在内的三个优等生都报考了最容易考的一所中等师范。

 可是那所师范只在本学区(四个乡镇)招两个名额,三人中必有一人打下!

 欧文已对自己不抱什么希望。临近中考时,他对母亲说,考中专要到县一中去考,要带几十块钱的生活费,他不想考了,别浪费钱。

母亲说,去考考没关系,就算考不上,以后努力挣钱也要得。

母亲的话给了欧文莫大的鼓舞!

为了保险起见,欧文考前去了“蔡和尚”孙女婿那开了几餐提精神的西药。

县一中的环境很优美,欧文他们临时住的宿舍外种着许多美人蕉。那美人蕉修长的绿叶、淡黄的喇叭花,在夏雨的敲打下更显得生机勃勃。

欧文看到隔壁镇中学的考生在死命地背课文的中心思想,欧文觉得好笑,考试哪会考课文的中心思想的!

带队的是W老师,因为他的儿子在一中复读。他正跟一个没落中学的带队老师闲聊。那个带队老师说他们学校生源质量极差,根本没人能考上中专的,到这里来考也是陪陪场而已。

W老师说:“学生还是主要靠老师培养。”

欧文接茬道“学生读书好与坏与老师没有关系!”

W老师听了,眼睛鼓鼓地瞪着欧文,欧文吐吐舌头,这才知道自己心直口快,说错话了!

很是意外,从“蔡和尚”孙女婿那里开来的西药吃了后,人的精神大增。中考那几天,欧文一路“过关斩将”,七门科下来,每门科都考得得心应手。

 那一年欧文成了他们学校唯一考上中专的人,也成了宰相园唯一一个考起“国家粮”的人。

这是一个充满生机、青春、明朗的学校。雄伟、壮观的教学楼在眼前一字排开,上面镶嵌的红色的“文明自立、勤奋创新”的八字校训在秋阳下显得格外醒目。教学楼前种着一排夹竹桃,浅红色的花儿开得正盛。

教学楼前是一个400米长的环形跑道,跑道中间有4个篮球场,跑道两边和前方是一级一级的阶梯。沿着跑道正前方的阶梯上来,是学校的办公大楼,红砖碧瓦,甚是庄严。办公大楼两侧有两条水泥路,直通教学楼。水泥路的边上种着四季常青的桂花树,一些早开的桂花已透出淡淡的清香。

办公楼前是校门,两边的宣传牌上赫然写着:“全面推广普通话”、“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等标语。

欧文在办公楼前的分班牌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个“遥远”的、美丽的校园里,欧文的心里涌出短暂的成就感。

自从自己中考题名,宰相园里没有一个人祝福他。他听到的都是:

“师范出来都是教书的!”

“当老师的吃一辈子粉笔灰!”

“当老师的好小气!”

也许他们说的是真心话,也许是因为父亲是外来女婿,他们就是想打击打击欧文。

欧文没有心思去考虑众人对他的看法,他的内心里没有一丝的欢欣。他的精神状态益发地萎靡,疾病的魔掌正把他推向无底的深渊......

第二天早晨,欧文在校门口的学校商店里买了瓶牙膏,回到宿舍发现牙膏黑渗渗的,漱起来感觉里面很多沙子。于是欧文拿到商店去换。商店的售货大妈白了欧文一眼,说:“谁知道你是从哪买的?”

欧文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刚刚从你这里买的吗?!”

那大妈顿时脸色大变“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欧文冲口而出:“我是未来的人民教师!”说着不想跟她理论,便出了商店门。

那大妈追出来:“狗屁人民教师!”

欧文看着大妈的凶样,在“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的标语下落荒而逃……

 与欧文同一个学区被招进来的那个同学叫周彬。他与欧文同一个班而且同一个寝室。

周彬高高的个子,帅气的脸庞,光鲜的衣裳,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错。

 周彬更有一副好嗓音。师范里老师都不教唱歌的,入学不久,周彬教班上同学唱了一首《一帘幽梦》。好多女生都喜欢这首歌,下课经常也听到她们齐唱:“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也许这首歌能勾起她们的少女情怀。她们对周彬也无比地热衷,有事没事就会甜甜地叫上“周彬”一声。

班主任见周彬工作能力强,就让他当了班长。团支部书记是学校所在县的城区人,叫华倩,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入学的第一个月是军训。军训完之后,同学们都想放松一下,华倩说组织同学们去“野毛洲”玩一下,同学们都很高兴。

星期天,同学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穿过城市的街道,来到市郊。只见一座雄伟的钢筋水泥大桥横跨在一条河上,清清的河水静静地在桥底下流淌。河那边有一个小洲,就是“野毛洲”。洲上有茂密的树林和绿油油的草地。

同学们到得洲上,都无比地高兴,心情都放飞起来。他们三五成群,有的打扑克,有的下象棋……一些女同学缠着周彬教他们唱歌。于是周彬教她们唱了一首红楼梦中的《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歌声在“野毛洲”上肆意飘荡。

回去的时候,一些女同学发现河边有一条敞口木船,嚷嚷着要坐船过河。

于是同学们纷纷跳上木船,分两边坐好。可是当船夫解锚撑船时,可能是两边的同学重量不一,船一下子翻了。同学们纷纷落入水中。但是周彬与华倩却在船上——只见船底朝天,周彬趴在船底上,华倩被覆在船下,只探出一个头来,周彬的手死死拉住罗倩。

船顺着河水漂流,几个男同学和船夫用力拉着船锚,终于停下来了。

周彬与华倩惊魂未定,所有同学都成了“落汤鸡”!

回到学校,班主任说,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学校知道。同学们都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但是周彬与华倩却形影不离了,有人议论他们谈恋爱了……

欧文真的不适应师范里的生活。

这里不再是“学霸”的天下,每天都是卫生、文艺活动。欧文在抑郁、混乱中撕裂、沉沦,他的大脑失去了思维的敏锐,他的思想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他一下子从人生的巅峰跌落到人生的底谷!

他感觉自己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期末室友们是数着日子过的。大伙儿都盼着回家,想着家里的温暖,毕竟都是第一次远离家门。

寒假中,欧文从母亲那里要了二十元钱,再次去“蔡和尚”孙女婿那里开了几瓶提神的西药,可是再也没有中考时的奇效了。他每天都是懵懵懂懂,思虑不清!

欧文跟母亲说他身上有病,要去大一点的医院去看看。母亲说你去输液吧,欧文说这不是输液的事,母亲再不作声。

待到年边父亲回来,欧文又跟父亲说。父亲说你毕业再治吧,毕业后看病有报销。

欧文顿感自己已经失去了依靠......

欧文不是一个活泼、招人可爱的孩子。但是他很有主见,他知道在命运面前一定不能束手就擒,一定要做命运的主人!

 二十多天的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回到学校,周彬一袭白西装,玉树临风。他父亲是湘东铁矿的退休干部,哥哥顶职上了班。

 他就像一个白马王子行走在校园里,当然他的身边一定会有一个女孩一一华倩!

欧文则在同学中四处借钱,他要去市里的医院看病。他没想过怎么还钱,他没想那么远,他只知道他的病必须治。

他每次都是去离学校三十公里外的市医学院附属一医院的心理健康科看病。医生是一个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五十多岁的教授。第一次去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女大学生看病。那女大学生的妈说,女儿洗脸的时候,一块脸帕总是搓,动作停不下来。

女儿说她总是觉得脸帕没搓干净。

教授笑着说“你这是得了神经强迫症,得吃药。”

教授给女大学生开完药后,递给她一张名片,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咨询他。

轮到欧文看的时候,教授问了没问就在年龄那一格写上19岁,然后问“小伙子,什么事?”

欧文指了指年龄说:“我还只有17岁。”

教授说:“哦,看起来蛮成熟的!”

教授给欧文开完药后,欧文笑着也想向教授讨要一张名片。教授说你还未成年,名片不能给你。

欧文吃的是镇定剂,每次吃药的时候,他都会在寝室昏睡一个上午。他只有靠药物来解除精神上的疲倦。

同学们都对他感到疑惑,当然他不会轻易跟别人说起自己的实情。因为他觉得说出来不但不能得到他们的理解,反而会被他们轻视。

他就在孤独中漂泊……

铃子给他来过一封信。她没有考起中专,去了县二中念高中。她说当时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加把油努力,以至于中考落榜,说他是天之骄子,是她心中的榜样!

欧文没有给铃子回信,因为他不是天之骄子,他已沦为上帝的弃儿!

欧文的同桌朱四平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有着浓密的卷发,深邃清澈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笑起来会露出一排异常洁白的牙齿。

他除了热爱体育外就成天捧着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看得如痴如醉。

欧文经常取笑他不务正业,不好好读书,尽看些歪门邪道的书。朱四平笑着回击道:“我不好好读书,还每天在教室里看见人影。你每天在寝室不进教室门,不知在修炼什么神功!”

 欧文一时无言以对。

师范里的考试真是太简单了。

因为经常不见欧文去上课,课堂作业也不做,代数老师有点看不懂他,问他怎么回事。欧文只说他人不舒服,就是想睡觉。

快期中考试了,欧文急忙把所有的书看一遍。结果他的代数考了93分,全班第二名。第一名96分,是欧文的同桌朱四平。代数老师和班上同学都对欧文感到诧异。

欧文很清楚并不是他有多聪明,而是师范里的考试题目太简单,简直就是直线思维!

晚上,周彬窜到欧文的床上,问欧文哪这么厉害,经常在寝室睡大觉也能考个第二名。欧文苦笑道,是因为题目太简单!

这位欧文的同乡,虽然两人家境不一样,长相天壤之别,但同是读书人,自然有志趣一样的地方,所以他们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面对这样一个朋友,欧文多想把自己的疾病说与他听,好让这世界也有一个懂自己的人。

 欧文见其他室友都还在外面各自忙着,于是鼓起勇气对周彬说自己经常在寝室睡觉是因为服了药物,说自己的精神非常地抑郁,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

 欧文说着,却听到了周彬的鼾声……

 从此欧文知道这世界只有他一人,所有的心事和苦闷都只有自己一人懂。他从此变得异常坚强,但也变得异常冷酷!

班主任终于找到欧文,问他为什么总是不去上课。欧文说了实情,班主任迟疑了一下,说,你这样的情况要不要休学。

欧文说,休学没必要,他还能坚持。

班主任没多说。

欧文心里知道,再苦再难,他自己都要顶着。他是家里的骄傲,全宰相园的人都在看着他的一家。如果他过得不好,说不定他们又会怎样幸灾乐祸,而且休学一年意味着迟一年毕业,迟一年参加工作!

暑假回家的时候,得知哥哥已分家了。嫂嫂养起了猪婆,上半年已卖了一窝猪崽,他们还承包了组里的一口塘,就是“麻拐皮”浸死的那口塘,别人都不敢承包那口塘,说里面有“麻拐皮”的鬼魂。哥哥不怕,就承包过来了。

嫂嫂见欧文很清瘦,就说有病就要去治。

欧文说在学校治了,只是欠了同学许多钱。

嫂嫂说欠多少钱哥和嫂给你还,不要耽误了学习。

嫂嫂的话让欧文的心倍感温暖,但欧文知道自己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哥嫂也不容易。

返校的那天,哥哥硬是塞给欧文300元钱。这些钱刚好能还了学校的欠账,对于哥嫂的这份情义,欧文会永远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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