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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是幸福的。是它生命的粮食。它再也没有饥饿的感觉。
云起云落,雾涌雾散,它把自己热诚的盼望化成了岩石。它一动不动,像一尊精致的岩雕。
太阳,从它的额头升起,又从它的尾巴尖上沉落……
阅读这段文字,心灵是静态的。等待者内在的美的光辉带领我们远离经验现实,于是时间不再死亡,在宁静的审美时间中我们完成了人的自我认同。
“守林人的小屋”,一种静谧文化存在对人“非在”的反拨。更多意旨在召唤,人-自然,间性交往中的第三层生活意味,是今天的我们缺失的。
三、自然的故乡
写作是作家精神上寻找故乡的过程,对于儿童文学来说,则是精神上返回故乡的过程。这种自觉的原乡之旅提供了儿童文学活动的逻辑起点与支点。这是个体性的历史回忆过程,它揭示、阐释自我历史现实中某种停滞了的东西。所谓停滞,是指它恒定地作为了时间的结果,在自我精神记忆中没有被淘洗掉的那一部分,更准确说是与一些具体现象、事件相关,但又超越其上的整体性的内在精神生活感知。这可以被称为个人的“历史的东西”,它具备主观的特质性。儿童文学作家写作童年究其本质是对个体持存的“历史的东西”的勘探过程,回归与塑形、感觉定位、理性审视充满了个人的同一性,它能将当下的人置于精神本质的完满之中。儿童文学作家就是这样一群坚决不脱离自我童年历史的特殊文化动物。童年故乡被儿童文学作家再造是必然的。实践的方式各有不同,隐形的,直接的,细节的,局部的,整体的,意象的,事件的,等等,或若有若无,或昭然若揭,但“历史的东西”对儿童文学意义的建构是必需的有机组成部分。
在精神的原乡中写出了自然的故乡,这是乔传藻自我“历史的东西”的创造性特征。这里所谓的自然不仅指作为客观存在的自然形态的表象,它更指涉一种自然精神,以审美蕴藉的话语系统方式表现出来。这种自然精神本源于作家的信仰、价值系统、精神情感的深刻体验、修养状态。因此而造成的自然的文学场达到了异常纯粹、干净的程度。人文故乡的自然化境界表达引发了儿童文学审美范式研究的众多理论话题。
(一)自然性童年实态的展露,不会因为历史时间的蒙盖而产生任何不真实、牵强、陌生或生硬的感觉,而是温馨自然如原初的结构图式。一个炊烟四起的村庄,散散的日子,人与房子,甚至村里狗的数目,都历历活在眼前。一些孩子,在有限的小路上始终奔跑着,各个自足而实在的生活,忙忙碌碌的生长着。田野里,山坡上,农家中,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似乎永远不存在枯燥,孤独,寂寞。丰富的岁月更在学校,那是每一个孩子心结中最美最富意义的归处。自然田园的博大一直在眼前,而学校组织中的意义事件则始终指向可能,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有踪迹、行动着的童年记忆。一个断片,一幅场景,都犹如在考古现场随意拣起的一个瓦片,可连接考证的记忆与内涵都太丰富具体了。学校是童年岁月中充分主体化、记忆中最不易泯灭的一个特定时空场域。在乔传藻,跨越了几十年的童年书写,这些原生的生活世界都一一复原了,立体的人,植物,动物,细节的环境,亲密的接触与丰富的事件,世事面目逐渐展开中所铺洒的小小少年人的欢喜悲歌,心事的点滴存放,追求与困惑,都抖落了岁月的封尘,共时态的呈现在我们眼前,其发生犹如在昨天,或者就是现在。这个意义世界的发掘何以能够如此逼真呢?
作为历史的童年创建了那持存的东西,在常态的生活进程中,它可能被岁月埋没,呈现为碎片化、零散性的表现方式。艺术家的情感世界、形象留存能力对其的记忆储存也许是无意识天然的。对于儿童文学作家来说,因为对童年品性的感性乃至理性的人文关怀,自觉意识建构的童年“质性”内涵始终是敞开的,它一方面在过滤了社会性杂质之后单纯明净起来,另一方面也因其纯粹澄明的本己属性的确立而合法化。这是一个深度的精神眷恋过程,童年质性的存在长久萦绕于个人脑际,作为基本情感、思想质料,儿童文学作家愈久咀嚼吸收它的甘甜,也就愈成为了它甘甜的本身。主体意向被意义的客体淹没了,观念中的童年在文字中已不尽然为亲熟,它纯粹起来,成为自然的童年实态。这个过程颇见儿童文学作家的艺术心智与文字功力,乔传藻演绎了这个过程。
(二)自然意象与人文情境的和谐一体,自然具象参与了故乡生活世界的全部内容。言说自然与言说故乡是一个问题的两面表达。探知故乡永恒深处的东西正依重于对自然持久的审美感悟。借助于自然明晰的对象性特征,历史回忆的艺术体验在乔传藻这里始终是充满活力的。进而观念的历史意识就成为在场的了,它牵动了所有与之阅读接触的人的美的感受,而开启、扩展的精神场域则是无限绵延的,因为通过它每个人都可以回到故乡。作品集的题名“一朵云”就是上述阐述的典型个案。
“一朵云”是地名。没有感受过如此美的一个村庄的名字。闲适的云的自由遨游状态,无限可能的造型,或者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就那么淡淡挂在天边的一角,那里就是乔传藻故乡的童年居住地。诗意自然的审美感受随意衔接了人及其生活世界,那是以人对居地的造句开始的。“胞衣之地”是童年的我有心学习的第一个语词:
“我很想进城去看看胞衣之地,那里有很多好看的花衣裳。”
老师轻轻地告诉我,“胞衣之地”被我理解成了“百货公司”。老师给我们造了句子:
“我们的胞衣之地是美丽的一朵云。”
多么干净的一个句子。特定时空一个美丽的人群寄居在自然的一朵云端,散文如此对美的筹划看似不经意,实则指示出作家精深的艺术造诣。写自然中孩子的风景,或曰自然渗透下童年内容的自由与美好更是这一层面的主体。奔跑着的山路,总是充满了孩子们嬉戏的声音。间或静悄悄了,那总是在父母的田地里,或者屋檐顶上黑花蛇的事件中,还有“鼠怪、鬼声”,所有乡下孩子可能创造出的生活内容,在这里生动地展现着。回忆中童年几近是一段停止了的时光,实践中的童年几乎也是无限漫长,那里听不见时间的滴答声,更准确说是没心没肺的孩子不懂得听,也不会听。因此,超然时间的生活便是无比的自由自在了。这种生命的感觉每个人都是一次性不可重复的,对其的自觉享受其实更多在长大之后。能用文字写出的人是有福的。
(三)自然情态中心灵情绪的传神表达,它依赖于自然的语言。《一朵云》散文集的构架有一个情感的主轴,也是孩子童年生命中的大事——求学的艰难历程。从为故乡所造的第一个句子开始,到走出山林,不更世事的顽童在老师心血的浸润中长大了,而这个精神哺育的过程来得如此艰难,却又是无比珍贵。原乡之旅的童年守望,蔓延了孩子心中这份执著的渴望。作家这样写,没有老师的日子里孩子是干渴的,就如走夜路不带电筒也没有路灯,急着赶路却不敢迈出步子。这些还不够,还有一个爱吹笛子的人,拿起笛子时突然发现笛管上少了一个眼眼,这种心情就是盼老师的心情。老师不来,村长急了。村头白墙上的《村规民约》被村长当成了教材,亲自给孩子上课,“小心火烛,邻里和睦”,可是第二天一片亮亮的童声,唱歌似地起落着,“山上有竹,林里有鹿”。多么自然的景观被吟唱在孩子稚嫩的童声中!我们是喜爱中无限的慨叹。可是村长却是无奈中对乡政府更为勤快的催促。终于老师来了!
武老师不苟言笑,教字时狠劲敲着的一把鸡毛掸帚可以只剩一根光竹棍,讲台前,落了一地鸡毛。孩子就是在这种惊吓中还得感恩地学着。可是,武老师注定了不是一朵云的人,他在打破一朵云的美丽时也遭受了惩罚,然后悻悻地离开了:
“就这样,武老师离开了一朵云。他像一片鹞鹰翅子上落下来的羽毛,在我们村庄上空飘飘、闪闪,眨眨眼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