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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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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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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宙》连载

第一十七章 9.尘随国(上)

我们进入尘随国之时,天上天下一片火光烛天。席卷一切的放肆的火焰,明亮并夺目,闪烁流金,绽放在干裂的土地上。

天的尽头惨烈燃烧的火云,像是空中盛开的红色火焰。狂沙迷糊我们的眼睛。狂沙的尽头,不知道是谁在意犹未尽地低唤。

无数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巫师,吟唱着“洪荒乐咒”,为亡灵祈福。

土地上像是刚刚被灭天的烈火焚烧过,露出干裂的缺口,从云层到大地,仿佛除了火焰再没有其它任何,熊熊的火焰像是无数燃烧的魂魄。涵笼万物,焚烧千古。黑暗的天空的尽头涌动的火云,像是大地上的火焰一直烧到了天上。

我不得不感叹,不管是葱翠的山林,还是暗蓝的海域,抑或是眼前这方遍布火焰的大地,都是造物者多么神圣的馈赠。

记忆里面有一方布满了邪恶的天空,大块的藕灰浮云边缘,仿佛随时能够横亘出繁华的枝桠,那是栀垩国,这是尘随国,那是天空,这是大地。

晴隐跟随在我身侧,我问她:“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恭敬地回答:“玄落,我的王,这里濒临魔域,似乎是两境刚刚交战,魔域残忍,我们要万分小心。”

无色的恐怖笼罩着四周,尘随国的大地上没有任何一丝植物生长的迹象,那些亡灵像是全都化成了不灭的火在大地上燃烧,而永远无法超度。蝶扇说:“我听说连年混战时惨烈的战场之上,连风都会止步,今天一见,果真如此。”

尘随帝都的正中心是国王的宫殿,我们走到宫殿脚下的时候,周围终于没有了熊熊燃烧的烽火,而整个宫殿是一朵花的样子。在灭天的大火的摧残之下,历尽浩劫的古远的城,在大风里招摇,居然也像极了一朵花形的火焰,冰凉剔透而又温暖至极,粉紫火焰,茉莉形状,细小的愁结,不延展。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义无反顾地呼啸而过。长风侵袭黑色的城,灯火微暗摇晃,无月无星。

我见到了尘随国的老国王遥焰,他如同银错国王一般地热情,企图让我暂时住进王宫里,但是他和将士们住在战场上,于是,我也提出要求,和将士们一样住在战场上。

老国王遥焰眼神中顿时布满了沧桑,看来和魔域的战争让他耗费了不少的心神。

在尘随国的每天,我的心里都仿佛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第一天晚上,夜的天空铺展开来吞没一切的黑,但大地上却是铺展开来的连绵的火光。

早晨,我被一阵雄浑的联盟号角吹醒,震耳欲聋如一座城池的倒塌。帐幕外,噌吰的冲天鼓号声中,穿着骷髅铠甲的魔域兵卒骑着金戈铁马在风速驰骋,他们盔甲坚硬,手持的滴血刀刃更坚硬。尘随国的将领们擂起战鼓,战士们热血沸腾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把魔域兵卒围得水泄不通。鼓声一下一下钝重地敲击,在我心脏上面堆积。

往后的很多天里,我都听到很多仙子在绝崖上放声高唱。开始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后来我讲给陌药,他说:“主上,没有错,不止如此,她们的缟袂飘飞如同鹰的羽翼。”

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了最为惨烈的双方交战。

魔域无终国的君主挥舞着长长的法杖,一瞬间,无数黑色的魂魄出现在大地上,并且像是疾风一样迅速蔓延,所过之处,全都燃烧起熊熊烈火。我知道,那些是魔域所掌管的不死的亡灵。魔域君主使用了召唤神术,名为“群灵复燃”。

神与魔的区别不只是在于是否戕害他人的生命,还在于魔族的众生往往喜欢去嘲笑、讽刺、嫉妒、误解、偏见、怀疑、自私、虚伪、臆想、低俗、保守、陈旧、固化、扭曲、浅薄、邪恶、嫁祸……而神域的众生却往往与之相反。

而后,我就看到,一位老者,尘随国的老国王遥焰衣着长袍,沉默地立于大地中央,脸孔上布满了岁月的伤痕。

魔族副将挥舞着锋利的镰刀,策着狮鹫狂奔远方,猛禽双翅挥舞,飓风一般的巨声嘶吼简直让我站立不住。周围的树木映衬在逐渐烧起来的火焰之中,就像是鬼魅马上就要复活。

大片的穿着鬼魅般铠甲的魔族骑士挥着长矛和利剑汹涌而至,兵临城下的场景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但是此刻看到这样壮烈的场景,多年前栀垩国的那场战争仿佛又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施云召唤出各种各样的宝剑,其间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我又一次看到剑的清华在天地间萦着火光,张扬地流旋。

随着剑光的闪耀,一群纤细小巧、婀娜袅袅的仙子从天而降,像是被剑的清华召唤而来。仙子们冰肌玉骨,她们的到来,仿佛就是久旱的大地终于等到了第一场清新的细雨。

她们在空中悬浮着,有着轻薄的双翼和浅浅的透明的轮廓,衣着月泽融成的羽裳。羽裳上的光泽,像是水滴一样,从上流淌至下。她们也在半空中轻轻地上下浮动。

为首的仙子对尘随国的大将军说:“将军你好,我叫婵袖,是花踏国茉灵族的小仙子。我们的国王和族长经过商讨,派出我们来帮助尘随国打败魔族。”

尘随国的大将军行了一礼:“多谢。”

花踏国顾名思义,就是踏着花朵前行的意思,花踏国民的身材全都特别的小巧,成年人就像是人类婴儿般的大小,未成年人就更加地小巧。虽然他们个子不高,但是容貌全都非常地精美。就像我们眼前的仙子们一样。

她们面容那么精美,打起仗来一点都不见手软。统一发动的一招催眠神术“林花水月”至少让两千个魔族的士兵全都陷入了眩晕的幻域。看来,对她们的描述“与世无争但生命顽强,面容精美而神术高绝”并不只是传说。

鸟儿衔着一朵花来传递讯息,我知道这是小仙子们的花鸟传讯,我还看到蝴蝶翩跹着翅膀传递讯息,我知道这是灵蝶传讯。仙子们召唤更多的人加入战斗。仙子们胸前的花朵,永葆新鲜。

从不远处的山坡上滚落下来许多的巨大石块,我和施云全都以为是山坡被战事所震动才有的现象,起初并没有在意,没想到紧接着所有的巨大石块全都变成了人站了起来,原来这是尘随国管辖战俘的战士。

他们把陷入“林花水月”所造成的幻境中的魔族士兵全都装进了监牢里,监牢是银壤沙融入精钢打造的,然后把战俘全都运走了,声势浩大像是大片候鸟的迁徙。

花踏国精灵族的仙子们完成了任务,向大将军告别过后,就被羽裳形成的花苞迅速裹挟,消失在半空中。我知道,这是神术中隐身后幻影移形的一种。

尘随国的战争缓和了许多,但我们还迟迟见不到夙篁的影子。蝶扇夜夜难眠,担心夙篁遭受意外。

而有一天,我看到魔族的战俘,他们全都被火焰所摧残,衣衫褴褛,垂头丧气,一点都不像还有生命,如果不是他们的行走移动,我几乎要认为他们已经死去。

而这时,我看到了一个战俘身上有着蝶扇送给夙篁的香囊。

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于是赶紧对蝶扇说:“蝶扇,你看——”

蝶扇看到香囊,失声痛哭:“夙篁……夙篁……”

我们在魔族的战俘里,终于见到了夙篁,但是他面目全非,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混在魔族里,而他似乎已经不认得我们了。

我说:“夙篁?过来,站到我身边来。”

他迟钝地转动着头颅,却不应声,仿佛与生俱来就不会说话。

蝶扇把手指交结成蝴蝶的模样,举到他面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蝴蝶手势?不久之前,你还说好看,让我常常做给你看的。”

夙篁蛮横地把蝶扇的交结成蝴蝶模样的双手打散,他吼道:“我不喜欢!”冰滢的血液从蝶扇指尖瞬间下垂,如流星飞逝。蝶扇的手像是传说中被恶魔折磨的六翅水蝴蝶,翅膀上沾着盈透的泪水。

蝶扇的泪水也跟着手指上的血液一同滴落,她悲伤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其实我知道她是想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不记得我们的那些美好的曾经了?”

夙篁还是那样地冷淡,仿佛一张脸,与生俱来就没有过任何的表情。

从那以后的很多天里,蝶扇都以泪洗面,晴隐怎么安慰她都无济于事。

蝶扇给夙篁做了好多的桃花晶,里面有着两个人甜美的回忆。像是他们一起练习神术,像是蝶扇为他跳舞,像是他们走在街巷中间品尝着浣绸国和银错国的美食……这些我想跟潆魄一起做,却没有做过的事。

但是夙篁却是痴痴傻傻,看完这些桃花晶之后他一点改变都没有。

晴隐看在眼里,内心焦急,她对我说:“玄落,我的王,如果没有弄错,夙篁中了一种叫做‘迷乱灵躯’的神术。”

我问晴隐:“你知道怎么解开吗?”

晴隐的脸色看上去更苍白了,她悲伤地说:“方法倒是有的,不过……她别过脸去不看我,需要用鲜血祭祀才能解除……需要整整一个活人的鲜血……”

第二天,蝶扇就拿了整整一个人的鲜血来给夙篁解除神术。刚看到装满鲜血的容器的时候,陌药震惊得不能自持,医者父母心。他大声地对蝶扇吼道:“没想到你这么残忍,居然拿活人的鲜血前来!”说着就要和蝶扇打起来。

而蝶扇却不恼,反而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用秘术做出了另一个我来,然后杀了她……这血尚且新鲜,快给夙篁用吧……”说着便晕倒了,晴隐提醒我:“蝶扇用了秘术,银壤沙消耗了大半,想要在短时间复原是不可能了。”

给夙篁解除魔魅之术“迷乱灵躯”时,夙篁万分痛苦,他发出仿佛巨兽受伤后的深沉的叫声,蝶扇的鲜血逐渐融进夙篁的身体,逐渐吸收,直至再看不见。“迷乱灵躯”解除后,夙篁和蝶扇一样晕倒,而后,是夙篁先醒了过来。

我问夙篁:“当我们到达幽御国和潋星国时,你在哪?做了什么?”

夙篁回答:“玄落,我的王,我……占卜出琴身会被人弄碎,所以去了魔域寻找让琴身恢复如常的物品。”

我问:“那么,你找到了吗?”

夙篁回答:“是的,我同意被人施魔魅之术‘迷乱灵躯’,并用自己的部分记忆作为代价,换取了让琴身恢复如初的物品。”说着,他拿出一个样式奇古的盒子,递给我。

我一打开,盒子里就飞出无数颜色各异的孤照鸟,又从戒指中把琴身的碎片取出,于是,每一只孤照鸟都衔起一片琴身的碎片,然后它们聚拢在一起,夙篁使用神术让它们变小,然后,琴身复原了。

夙篁说:“琴身已经修复了,不过这些孤照鸟的精魂会一直停留在琴身之中,让琴的威力更加强大。”

我说:“好,好,太好了。”

夙篁守在蝶扇的身边七天七夜没有合眼,还好他是一个神,如果是个平民的话,恐怕早已经倒下了。终于,蝶扇睁开眼睛,看着他轻柔地笑起来:“夙篁,你恢复记忆了?你累了吧,快去休息一下。”说完,又晕了过去。

夙篁轻柔地捋着蝶扇耳边的长发,眼睛里是波光粼粼的光亮闪烁。夙篁小声地说:“蝶扇,我不累,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害了……”

第二天的早上,蝶扇从床边摸索着出屋来,她问大家:“这是怎么了,周围怎么这样黑呢?”

大家惊奇地看着周围灭天的火种,又看着蝶扇,施云把手放到蝶扇面前,晃了一晃,但是蝶扇并没有动,而是接着问:“难道是圣灵天也禁锢了这里的天空?”

晴隐盯着蝶扇的眼睛,悲伤地说:“蝶扇,为了唤起夙篁的记忆,你是用了失传已久的秘术‘复形之灵’吧?你难道不知道用完这秘术之后,施术者就会失明?”

蝶扇的手在空气中挥舞着,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夙篁,夙篁,夙篁你在哪?”

夙篁扑向蝶扇,崩溃大哭,说:“蝶扇,我在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陨巅

夙篁对我说:“蝶扇受伤害,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我没想到她会用秘术帮我恢复记忆,看着她,我就像被人挫骨扬灰般地难受。”

我流下眼泪,说:“如果不是魔域之人歹毒,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夙篁用石头摆出占卜的阵势,良久之后他对我说:“最后一根琴弦的位置,占卜的结果已经显现,请主上随我前往。”

我们迈进一个完全是整方石块垒砌的宫殿,宫殿里莲花灯的微光荡成无边温柔的凄凉。凄凉之下端坐着长发披垂衣着长袍的美人。

她回过头来,我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晴隐,因为她眼神里有比莲花灯的微光更加凄凉的神色。

我说:“我来到这里,向你借取‘七弦玉叶悬梦琴’的琴弦。”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说:“琴弦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听我讲述一个故事,并且,帮我做一件事。”

我说:“好,愿闻其详。”

于是,她开始了平白直叙的讲述——

“我叫梅络。从我儿时开始,尘随国就和魔族连年交战,那个时候,广阔的大地上布满杏色的火焰和尘随国热血熔日的武士们的盔甲。

永不停歇的愤怒之火燃烧出飞舞的火焰般的蝶,那火焰也宛若蝴蝶一样展翅翩跹舞蹈。那段日子颠沛而流离,以至于我的记忆里只剩下母亲温暖的怀抱,被斗篷遮掩住的面容,和她看着我时温柔但哀伤的眼睛。

我问母亲:‘母亲,那是什么?’

母亲的表情严肃并且哀伤:‘燃烧着的是我族人的魂魄。我们的精魄历经千古万代的焚烧,终将回归大地。’

那天母亲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后来我全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母亲在不久之后也同样被火焰烧成了灰烬,其实燃烧的火焰是魔族掠夺而过的大地所烙印下的痕迹。

现在,我的记忆里只剩下母亲奄奄一息时气若游丝的声音,和看着我时充满期望充满怜惜的目光……”

她讲到这里时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她的母亲死得很安祥,只是脸上有一层抹不去的悲哀。

而灼热的火种的余烬,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火过之处,死者的尸体马上变成了流沙,一个小孩子从人群后面冲出去,跑到消失的尸体上面,喊着,娘——娘——

战士们唱起挽歌,寂寞的歌声嘹亮,瞬间惨痛地划破无垠的沙漠。安眠歌,镇魂歌,最悲歌。

我可以看见许多衣着缟袂的精灵,她们轻薄透明的灵魄,孤独地在半空中旋转着,跳着悼念舞。

火光里苍茫惨白的绝岩,有着细致的裂纹。

梅络她接着讲:“后来我遇到了陨巅,站在山巅是他的习惯。他喜欢孤立于高高的山巅上,仰望穹顶,眼眸清澈明亮,犹如天地间的星光,长发无风自动。寂寥的身影,像是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茕茕孑立。好久之后,他走过来,把我拥进他的长袍,用飘飞的长袍裹紧我,我们就这样相拥着,久久地久久地站在高高的山巅。我依靠着他,从来都不怀疑,他坚实的臂膀能够扛起日月,遮挡风雪。

他总说,在他碰到我之前,是那么地寂寞与孤单,而他碰到我之前,我也一样地寂寞与孤单,但是当我们相遇,我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两个世界的荒芜连接在一起,也许会长出干净的长草,静欢天宇。”

她讲到这里时我仿佛看到了两片同样荒无人烟的土地,连绵成丰盈的草场地,长草在风中招摇,像是亭亭的歌舞姬的裙,轻盈款摆。

她继续讲道:“他向我立誓,‘我怕你迷路,因而为你驱散迷蒙的烟雾,带给你无懈可击的守护。因为你是最让我心痛的人,悠宙间只有你是我全部的生命。’

有一次,一个尘随国的士兵不小心挥着铁斧误伤了我,陨巅暴跳如雷,咆哮着要把对方打得脊椎寸断,我哀求陨巅不要伤害他,因为那是尘随国的守护者,是尘随国的骄傲。

那天到最后,我把眼泪抹满了陨巅的衣袍,他终于安静下来,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小声地像是哄着婴儿入睡般地对我说:‘你不必担心太多,我不会杀他了。’

再后来我得了重病,银壤沙开始一点一点消逝,头发跟随着开始一点一点脱落。第一次我的长发一大把一大把脱落时,我扯着云朵绝望地流泪,天空在我身后迅速飞驰。”

我看着她此刻头上浓密而美好的秀发,觉得甚是安慰,我很想知道她到底生了怎样的怪病,而后来她又是怎么样恢复了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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