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大地通过你们
进行深呼吸,并与云彩联络着感情
身上的细长枝叶能排列出无数象形文字
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才子啊
在江南妩媚的天空下一路风光,浪得虚名
你们不知道,那路旁开蓝色小花的鸭趾草
也为你们害了相思病
我心口的一颗痣正因激动而颜色加深
为你们,我远离了我的杨树的故乡
是的,我承认,我曾经深深地爱过白杨
它们在郊外一排一排地站立,像是豪言壮语
每棵树都有沙沙作响的青春
苦命的麻雀栖落在它们的肩上
在爱过白杨之后,现在我竟又开始爱上了水杉
并心甘情愿成为这里的囚犯
我要沿着这条两旁长满水杉的乡间道路一直走下去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一个人生活》
我一个人生活
上顿白菜炒豆腐,下顿豆腐炒白菜
外加一小碗米饭。
这些东西的能量全都用来
打长途,跑火车,和你吵架,与你相爱
我吃着泰山下的粮食,黄河边的菜
心思却在秦岭淮河以南。
我的消化系统竟这样辽阔
差不多纵横半个祖国
胃是丘陵隆起,肠道是江河蜿蜒。
我就这样一个人生活着
眼睛闪亮,头发凌乱
一根电话线和一条铁路线做了动脉血管。
我就这样孜孜不倦地生活着
爱北方也爱南方,还爱我的破衣烂衫
一年到头,从早到晚。
《火车站》
它的人群苍茫,它的站台颤动
它的发烫的铁轨上蜿蜒着全部命运
它的步梯和天桥运载一个匆忙的时代
它的大钟发出告别的回声
它的尖顶之上的天空多么高多么远,对应遥遥里程
它的整个建筑因太多离愁别恨而下沉
它的昏暗的地下道口钻出了我这个蓬头垢面的人
身后行李箱的轮子在方块砖上滚过
发出青春最后的轰轰隆隆的响声
《木 梳》
我带上一把木梳去看你
在年少轻狂的南风里
去那个有你的省,那座东经118度北纬32度的城。
我没有百宝箱,只有这把桃花心木梳子
梳理闲愁和微微的偏头疼。
在那里,我要你给我起个小名
依照那些遍种的植物来称呼我:
梅花、桂子、茉莉、枫杨或者菱角都行
她们是我的姐妹,前世的乡愁。
我们临水而居
身边的那条江叫扬子,那条河叫运河
还有一个叫瓜洲的渡口
我们在雕花木窗下
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
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
在棋盘上谈论人生
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仇。
我常常想就这样回到古代,进入水墨山水
过一种名叫沁园春或如梦令的幸福生活
我是你云鬓轻挽的娘子,你是我那断了仕途的官人。
《巧克力邮包》
邮车缓慢,越县过省,在黄叶飘零的日子
南美洲的可可来到中国
溃疡的国土因一小箱正在行驶的巧克力
变得平整安宁
西班牙语的馥郁芬芳飘散在
汉语的古老暮色里
心形的、贝壳状的、带斑纹的、夹果仁的
都放在小龛,一颗挨一颗
在盒子里住着隔壁
纸标签在邮包上舔着嘴唇
上面有我的名字,那方块字迟早要变成两只蛀虫
我会用剪刀剪开侧封的胶带
把整个特快专递纸箱的后宫破译
我要献出牙齿,在四十岁之前不惜让一口好牙掉光
我要献出胰岛素,五十岁之前患上糖尿病
我吸收热量,打算六十岁之前得冠心病脂肪肝,全线崩溃
为的是,能用居里夫人提炼镭的方法
从这两公斤里提炼出一毫克的幸福
一微克的回忆
《也许我愿意》
也许我愿意
每天和你在一起
放鸭子。
我后半生的心
是一块擦拭得锃亮的
窗玻璃。
我们一大早就去了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