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二十四节气和大地体温
上面有姥姥味、姥爷味、姨姥姥味和妈妈味
母系家族的爱多么绵软多么悠长
我是大家最惦记的那个孩子
《露 营》
今夜,我的床是整个一张北美大陆
南达科他州平原是一面方形床单
一本世界地图册当了枕头
这里只有天空,只有天空中的云
与我的祖国相连
密苏里河从身旁缓缓流过
我体内有长江黄河的节拍与它呼应
不远处的廊桥是不是曾在书中读到的那一座
附近的篝火发出噼噼叭叭的响声,可否把乡愁朗诵
当祖国从太平洋彼岸醒来,我正准备入睡
此刻我有着中英文对照的心情
在梦里我会把帐篷上空的满天星斗
由拼音文字译成象形文字
把遍地蔓延的惠特曼的草叶读成李白的苍苔和蒲柳
把狄金森的苜蓿或石楠读成李清照的海棠
从身旁跑过的松鼠会像衔走松果那样
衔走我的片言只语
当东边天色微明,那是太阳从我祖国的方向升起
一群火鸡飞过橡树林
用流利的英语啼叫把我吵醒
《肯登镇》
我一个人来到肯登镇
我要去瓦尔特•惠特曼的家
我看见遍地时代的草叶,命运的涂鸦
我一个人来到肯登镇
永恒的太阳照耀马丁•路德•金大道
大西洋起伏,跟我一起朗诵:“我听见美国在歌唱”
声音传送得多么广大
我一个人来到肯登镇
红砖楼的山墙上涂抹着粗糙的水泥
是贫穷的青色加上落魄的灰色
四周脏乱差,这是我热爱的诗人的家
我一个人来到肯登镇
门锁着,不见那个粗野又文雅的男人
透过窗子可望见空空的摇椅
这个寂静的晌午,我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
对房前两棵枫树说:“我写诗,来自中国,八里洼。”
我怀揣两个洲的孤独和一根琴弦,一个人来到肯登镇
我头顶三万里南风,沿着分行的道路,来到肯登镇
在我那同样带电的肉体里
英语单词在发芽,汉字在吐穗、在开花
《木 屋》
我说,这木屋有和气的表情
烟囱把上苍当信仰,上面罩一片白云
野苹果每隔一会儿就亲一下屋檐
为迎我这个外宾,你们把自由主义的草
共修剪了三茬
我说,这木屋适合青梅煮酒
露台上的夏天已倾斜
风吹送话语,在对面河岸引起回响
血管里的奔流跟星空进行着交换
在这些温驯的旧家具中,我感到踏实
我愿意把月亮当奶酪夹进面包当晚餐
只是担心烤箱里的青玉米经高温
会不会变手榴弹
我说,这木屋有福
屋前那棵老橡树力气巨大,让风改了方向
屋后小河的呼吸
加重了一丛丛野花的妄想
这木屋周围可刀耕火种
耕地也是田字格,只不过上面写字母
如果种豆角,让它们扭着弯曲细长的腰肢
爬上玉米秸杆
那该多么像我的故乡
这里,离我那纸叠的爱情十万八千里
我快乐,洗衣机里笑盈盈的肥皂泡也快乐
浴巾有一点点困倦
旧衣裳庆幸自己当了晚礼服
我说,这木屋是宅邸,是王府
墙是粗糙枫木,楼梯直接用有斑痕的白桦树干
生锈的钉子歪得多么可爱!
《芦苞芙小溪》
每天,芦苞芙小溪紧挨木屋细长婉啭地吟唱
虽然附近的伊利湖觉得自己更重要
从我家到你家,芦苞芙小溪应是唯一道路
我们把桨划得既工整又对仗
早晨微雨只润湿了野百合的草裙,可忽略不计
溪水被两岸高大的枫树林感动,永远清凉
追日的夸父射日的后羿肯定没到过美洲
新大陆的太阳也新,明亮得足以掩去前半生的悲伤
水中倒影跟外面那个同样地好
木船正轻轻揭开河流的绸缎衣襟
听,啄木鸟在工作,把树干当成办公桌
这里有着一种远离政府的寂静
滑翔的蜻蜒蝴蝶跟我一样,有闲,没有钱
伸手够到酿造哲理的野葡萄,风把话留在早红的叶子上
蜜蜂在水边的杜鹃花上做着祷告
它们并不劳动,只是想做做花间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