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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鲁迅先生复信,孙乐文、萧红、萧军都处于兴奋之中。
两萧把合集《跋涉》,以及《生死场》手抄稿寄给鲁迅。
10月22日,为庆祝萧军《八月的乡村》初稿完成,萧红萧军到海滨游玩,放松心情,留下最后一张合影。
信寄出不久,孙乐文找到萧军直言相告,济南、青岛等地的中共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青岛晨报》报社、荒岛书店是中共地下党的外围组织,报社的成员也要转移,留下萧军等出面和报主、印刷厂接洽善后事宜。
事实是,中秋节当天,舒群前往四方区岳母家过节。在岳母家,舒群连同妻兄倪鲁平、妻弟倪鲁杰、妻子倪青华一起被警察署逮捕。本欲一道前往,因事未去过节的两萧,幸免一劫。两人骤然紧张起来。孙乐文赶紧找到萧军,通知其离开青岛。据鲁海等人调阅国民党政府档案查到,同一天被捕的也有市委书记高蒿,被捕者名单上的李旭东就是舒群。直到解放后,倪鲁平的夫人都不知道妹夫李旭东的两个从东北来的青年朋友是萧红萧军。
孙乐文嘱萧军立即离开青岛,拿到孙乐文给的四十元路费,萧军再次给鲁迅先生发信,告知先生两萧马上离开青岛去上海,请不必再回信青岛。孙乐文则被同学兼荒岛书店经理宁推之隐藏在胶州路上的一家洗染店里。宁推之回忆,孙乐文从他手中借四十元钱,只说是两个朋友急去上海,后来才知道是给萧红萧军预备的路费。张智忠之子后来回忆到,孙乐文和父亲张智忠两人与青岛市委都是单线联系,他们的任务就是联络和团结进步的知识青年。因此,青岛“荒岛书店”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时却得以保存下来。“荒岛书店”为萧红萧军与鲁迅先生之间架起一道桥梁,成就一段文坛佳话。
萧红快要离开青岛的那此天,忙着处理报馆里的善后事宜。她和梅林一起把报馆里的木板床和木凳放在独轮车上去拍卖。梅林说,“木床之类,我们还是不要吧?”萧红一反平日里的柔声细语,反问道,“怎么不要?这至少可卖它十块八块钱。”在危难之时,萧红很少摆出大小姐的模样,“就是门窗能拆下也好卖的。——管它呢!”她穿着一双磨掉一半后跟的破皮鞋,大摇大摆地跟着独轮车后面。两人的对话完全可看出萧红作为“无产者”的豁出去的心态,每当生活困难时,萧红都能苦中作乐,天不怕地不怕,“粗野”泼辣,像是个厉害的“茬子”(角色),让人畏惧三分。
6月15日至11月1日,萧红在青岛杀青的小说《生死场》,成为进入上海文坛的一个重磅敲门砖。
青岛旧址小楼,目前保存完好,门上镶嵌着一块青岛市文物局、青岛晚报立的黑色大理石标牌。上书:
萧军、萧红 舒群旧居
萧军(1907-1988),辽宁锦县人,现代著名作家。
萧红(1911-1942),黑龙江呼兰人,现代著名作家。
舒群(1913-1989),黑龙江哈尔滨人,现代著名作家。
1934年春,萧军、萧红与舒群先后来青,萧军、萧红伉俪租居楼上,舒群夫妇住楼下。三位作家的成名作与代表作《八月的乡村》《生死场》《没有祖国的孩子》均完成于青岛。
观象一路一号,是萧红旧居中硕果仅存的、没遭任何破坏的保护建筑,散发着1934年萧红居住时的风采。
青岛对萧红萧军来说,是人生过往中一段最值得记忆的一处旧址。对于萧红更不必说,她由此背景创作了《小六》、《马伯乐》等作品。萧军更是把青岛列为除哈尔滨之外,他最喜欢的地方。晚年,他在北京银锭桥西海北楼寓所接待了20年未能谋面的老友舒群。忆起两萧与舒群夫妇居于观象一路一号,不禁老泪纵横,感慨万千,以诗志怀。“患难交情五十年,濒经生死又开颜!松花江畔飘蓬日,观象山麓秋暮天。骨肉情深薄四海,合离几度唱阳光。相逢此夜庸何易,杯酒衷肠话惘然!”
双双翩飞的海鸥也会引发他的联想,让他难眠浮泪。写诗《小楼居处》“蝉声日永听残梦,鸥影孤帆送远人。夜气如磐怀故垒,青灯坐对细论文。”他与舒群曾在1934年夏天去过上海,萧红在码头上送别两人,“情颇依依”。一气呵成的另一首《栈桥风雨之夜》追溯舒群被捕后,两萧不得不出逃上海的心境。“栈桥风雨流亡夜,雪碎冰崩浪打礁!”“青山有约酬何日?碧海辞听旦暮潮。”对于青岛的迷恋,让萧军日后重踏此地仍神清气爽。
萧军以青岛为背景的散文《邻居》(1936年12月15日写),是第一人称叙述口吻。把他和萧红很多日常生活场景纳入其间,围绕着他们生活着信教祷告的、唱戏的、卖包子西瓜的……,对邻居们尤其是穷人朱姓一家的生活,展开的他与萧红不同的态度和处理方式所产生的纠葛。依照萧军的描述,可以感受到两人完全不同的性格,以及不同的表现“同情”的方式。
祷告声唱戏声让萧军很烦,向萧红多次提出搬家都没得到同意。萧红说,她们都很善良,唱戏的女人很可怜。萧军则口出疾言厉语,以示他心的硬度,“她穿得很漂亮,每天吃饱了就唱戏……又有丫环支使着……她有什么可怜呢?只是缺个男人,那随便寻一个好了,那也值不得每夜哭着祷告上帝”。
萧红一直坚持着不搬,只是说,“人不是象你说得这样简单……无论什么样的人……他总是有苦痛的……只要他有灵魂”。
萧军很不客气地说,“我却有点不大了解这样人的灵魂……她们的苦痛也许是闲得太腻了。”
“你这人……”萧红“有点激奋了,我却是笑着的,摸着我的嘴唇上面新生出的小胡。”萧军以一种故意坚硬的游刃有余的姿态对待人际关系。
在萧军的笔下,青岛观象一路上号住着的萧红,经常为着邻居们,流露着她不合适宜的“无能为力的”同情心,他努力地表现出萧红的这种同情所缺乏的力度。在他的描述中,身处叙事中的他,不仅对事态的发展掌控着局面,而且在情感的驾驭上也处于主导地位。
房东要建一所新楼房,这所新房要拆掉朱姓一家住的草亭子,建筑工人和朱吵起来了。朱姓一家从此将流落街头。
萧红对此事的态度极其愤怒无助。萧军对萧红如下描述:
嘴唇神经质的颤动着,脸色更显得苍白,两只大的眼睛完全睁开,在下眼睑的上面还堆积着泪,轻轻而急速地闪着光,只要谁碰一下,那就会碎落下来。我笑着扯过她的两只手:
“你为什么弄得这个样子?”
“不,这简直不是个人的世界——”她的泪终于是一些小动物似的连爬带滚地远离了她眼睛。
萧红的同情心,在萧军笔下如同受委屈的孩子。在一连串的对话之后,萧红仍然是不太理直气壮地说:
“我等待你回来,以为你可以想个办法……那怎能成呢?一个尽用些破板,破麻袋,破席子搭的棚,三个人住……天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晴……你却和我扯闲话……人真是没有怜悯和慈悲的动物……谁全是一样……”她说着嘴唇又开始在抖动了,眼睛也开始了润湿,我说:
“我没有悯怜,也没有慈悲……我不是‘耶稣’也不是‘佛’,也不是它们的弟子……我们这院子里不是放着好些‘圣徒’么?他们应该履行他们‘主的教训’。”
每一次争吵的结果都是萧军依从萧红,但是他很享受这种争吵对她的折磨,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玩笑,直到看着她激动起来,他便收兵,听从她的意见。这次争吵的结果是,把朱姓人家搬到了他们家的厨房里住。不久,萧军写到院子里邻居告诉他,流她妈也就是朱姓男人的老婆去投海了。萧军前去海边救援,没有搜到流她妈。原来流他妈跳得不是海而是池塘。她和丈夫吵架。朱姓男人解释到,“穷人们打架还为什么?左不过是为了穷。”
萧军的写作,洋溢着叙述主体的优越感,重在表述小知识分子的日常生活趣味。但是,萧红却全然不同,她是和着泪去写穷苦人的日子。同样写朱姓一家被迫搬家的事情,她完全以一种凄厉的风格示人,把穷到走投无路的一家人的命运写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