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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被留下,窗外梨树上的果子渐渐大起来。我又不住的乱想:穷人是没有家的,生了病被赶到朋友家去。
萧红此时已显示出肺病的症状,骨节酸痛、忽冷忽热、伤感都是肺病患者常见的病象。正像萧军所言,他没有钱,所以无法给萧红治病。去一个不花钱的医院,也不解决真正的问题,关键时候还是拿不到药。
商市街25号,萧红在这里住得很习惯,一直住到离开哈尔滨,她非常舍不得。在这里,她接待了很多朋友。穷归穷,人气趣味还是好的。孙陵回忆到,“我受一个在长春编报的朋友的委托,特意到你们的住处看你们。那时你和三郎住在外国四道街(商市街)一朋友的家里,为了我来,三郎叫你出外买一点东西吃,我记得你买回来的是两个苹果,还有一点糖。……在那时候,见一次面,大家便都是朋友,在那时候,谁都不知道什么叫‘消极’和‘怀旧’;在那时候,登载着朋友们作品的刊物是《夜哨》和《文艺》;在那时候,真可以说是在敌人的刺刀下做了各种反抗敌人的工作!”文友故交的回忆可以看得出那时的萧红生活的文艺圈子不局限于哈尔滨,这长春编报的朋友有可能是《大同报》副刊《夜哨》的陈华。梁山丁回忆到,作为文学青年,19岁那年到两萧商市街家里,萧红听说他刚下火车就为他做滚烫的汤面。还买来俄式灌肠酸黄瓜。随后包括罗烽在内,又到中央大街地下室酒吧喝一种叫“俄斯克”白酒,吃俄式晚餐。并不富裕的两萧为人仗义爽快,小朋友也很多。厉戎回忆起他和唐景阳去两萧家里借钱交学校保证金的欢快经过。虽然两萧过得也很穷,但照样请他们吃红肠、格瓦斯、面包。借到五元钱后,“我和唐景阳走到孔士洋行拐角了,三郎和悄吟还在大门洞外望着我们呢!”
萧红、萧军在上海文坛成名后,影响了一批哈尔滨朋友奔赴上海。孙陵说“假使你不到上海,也许朋友们到今天仍然留在敌人统治下的哈尔滨。别人我不敢说,至少我个人是受了你与三郎的影响和刺激。当我在青岛看到你已出版了的《商市街》时,真是有说不出的喜悦和羡慕啊”。 不只是孙陵,舒群、罗烽、白朗、金人、林珏等黑龙江作家也闯入上海文坛,成为“东北作家群”的主力。
经过逃婚、逃离“福昌号”屯和东兴顺旅馆的囚禁,和萧军刚过上安定的日子,不闹饥饿,又闹着逃亡。
离开前的日子,萧红做了详细的记录。
郎华(注释,即萧军)的学生跑到窗前,他偷偷观察着我,他在窗前走来走去,假装着闲走观察我,来观察这屋中的事情,观察不足,于是问了:
“我老师上哪里去了?”
“找他做什么?”
“找我老师上课。”
其实那孩子平日就不愿意上课,他觉得老师这屋有个景况:怎么这些日子卖起东西来,旧棉花,破皮褥子……
走前小锅子、木柈子等物品,萧红都舍不得扔掉。然而,最舍不得的还是松花江,那条到了夏天,就载满消夏的年轻人幸福快乐歌声的松花江。
哈尔滨就要与我们别离了!还有十天,十天以后的日子,我们要过在车上,海上,看不见松花江了,只要“满洲国”存在一天,我们是不能来到这块土地。
萧红与哈尔滨的分别是决绝的,尽管她大不舍,但是她要等待“满洲国”倾覆的那一天,不再做日本人奴隶的那一天。然而,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萧红文坛旧友萧军、舒群、罗烽、白朗、金人等以胜利者的姿态重返哈尔滨,独独不见了萧红踪影。她留在了“十里山花分外红”的香港。一代才女,从此与家乡两隔。
第六节 新城大街“牵牛坊”:《十元钞票》《几个欢快的日子》
新城大街是今天道里区尚志大街。
“牵牛坊”,萧红散文中称之为“牵牛房”,是位于新城大街南头路东临街的一个独门独户俄罗斯平房院落。现已拆除,位置在现中国联通道里营业厅附近。由于夏天牵牛花爬满房子,栅栏而得名。房子有三间大房,又隔成数个小间。客厅在中间,南面有两扇大窗,窗户中央置大写字台,客厅正中央是大方桌。几幅油画挂在墙上,俄式的雕漆酒柜,使客厅简单雅致。
“牵牛坊”房主是哈尔滨名士、画家冯咏秋。他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受哈尔滨西洋文化影响,以文会友,吟诗作画,自是一派风流。另一位租客黄田(黄之明),和袁时洁婚后,住在“牵牛坊”西屋。黄田早年毕业于东北讲武堂,与萧军是同学。两萧在上海立足后,黄田亦赴上海。袁时洁,牵牛坊里人称之为“母牛”,萧红叫她“小蒙古”。1931年考入哈尔滨女一中读书,1937年赴延安参加革命。萧红从日本寄回的信中,“奇”就是指袁时洁。
“牵牛坊”不仅是哈尔滨上世纪30年代左翼文化人经常聚会的活动场所,还是中共地下党开展地下活动的秘密联络点。
1932年初,冯咏秋与刘昨非、吴寄萍、王关石、丛莽等人组织了一个“冷星社”。 “冷星社”社员经常到“牵牛坊”来谈文艺。
1933年,由金剑啸和罗烽发起组织“星星剧团”。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意,经常排演一些进步话剧。金剑啸任导演,萧军、萧红、舒群、罗烽、白朗等都是团员。由萧军与长春伪满洲国机关报《大同报》副刊主编陈华联系,在该报创办一个副刊。萧红取《夜哨》为刊名,金剑啸画了刊头。萧军、萧红、舒群、金剑啸、罗烽、白朗等大批进步作家都是“牵牛坊”的常客。
中共满洲省委秘书长冯仲云也常到“牵牛坊”做客。有时是和地下党接头,有时则和左翼文化人士吟诗作赋,宣传抗日主张,介绍抗日游击区的战斗故事。1934年4月中旬的一天,冯仲云从汤原游击区回来,身上穿的棉袍已经破烂不堪。为避免日伪宪兵的注意,冯仲云先来到了“牵牛坊”换好衣服。
1935年,日伪文化钳制日益严重,“牵牛坊”的活动也不能继续下去。分别前夕,冯咏秋画了一幅风景画,请大家签名留念。鲁少曾挥笔题了首诗:“牵牛扮角逐屋尘,花小香微有志深。但愿此画传千古,尽是名家历史人。”
在上海,萧红回忆着她在“牵牛坊”的一些日子,这些回忆当时被男作家们小视,但随着时间推移,很多男作家的作品都因为太具时代感而局限性太大,缺乏生命力。萧红对“牵牛坊”的记载,活画的那一段的哈尔滨文艺沙龙。鲁少曾的“尽是名家历史人”恐怕是有先见之明的,不只是画画签名的那些人,还有到过“牵牛坊”的萧红、萧军、罗烽、白朗、舒群、金人等一大批青年文人,日后都成了中国文坛名将。
萧红记述了“维纳斯画会”和“星星剧团”的活动:
一群人组织一个画会,大概是我提议的吧!又组织了一个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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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台灯也开起来,几个人围在灯下读剧本。还有一个从前的同学也在读剧本,她的背靠着炉壁,淡黄色有一点闪光的炉壁衬在背后。她黑的作着曲卷的头发,就要散到肩上去。她演剧一般地在读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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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台灯下读着一个剧本时,听到郎华和什么人静静悄悄在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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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家的路上,郎华告诉我:
“那个是我的同学啊!”
电车不住地响着铃子,冒着绿火。半面月亮升起在西天,街角卖豆浆的灯火好象个小萤火虫,卖浆人守着他渐渐冷却的浆锅,默默打转。夜深了!夜深了。
哈尔滨称得上萧红文学福地。她在哈尔滨读中学、发表第一篇作品,出版第一个合集,“牵牛坊”时代的萧红,从一踏上文坛,就面对着一个五光十色多姿多彩的自由自在的文人世界。
萧红在散文《牵牛房》中解释名字的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