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作品在线 >> 在线阅读 >> 《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 >> 正文
饿到中午的萧红,披着棉被站在窗前,看到一个手里牵着孩子,衣襟里裹着孩子的女人在一家药店门口讨钱。她把自己的饿融入到这个讨饭女人的声音里。对于吃饭问题,有知识与否在这里起不到什么作用,她与没文化的逃荒女人一样要过饥饿关。
“老爷,太太,可怜可怜……”可是看不见她在追逐谁,虽然是三层楼,也听得见这般清楚,她一定是跑得颠颠断断地呼喘:“老爷……老爷……可怜吧!”
那女人一定象我,一定早饭还没有吃,也许昨晚的也没有吃。她在楼下急迫地来回的呼声传染了我,肚子立刻响起来,肠子不住地呼叫……
郎华仍不回来,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
生活极度的困窘,化成萧红不动声色的笔调。这一段淡定的描写,没有呼号,没有遭到不公平待遇的气愤,甚至没有底层阶级常有的诅咒式的暴力式的反抗。她只是秉持着记录者的冷静客观,像是一名忠于历史的书记官,记下日常生活的每个瞬间。她的这一段记录,与1929年元旦,史沫特莱来到哈尔滨,在《中国的战歌》记录下的情况别无二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大众,让史沫特莱不得不奋笔疾书。
我走过街上时她们把自己的婴儿裹在脏旧的棉祆大襟里,跪在冰地上喊叫:“上帝保佑你到中国发财!”
我走过时,她们跟着。苦苦哀求“打发、打发吧。”
“偷列巴圈”事情未果之后,始终下不了“偷窃”之手的萧红,不得不求助于中学的图画老师曹先生(高仰山),度过暂时难关。
曹先生带着女儿来欧罗巴旅馆看望萧红。他以为萧红独居于旅馆,是为搞艺术,免不了说些老师应该说的话。
你现在不喜欢画,你喜欢文学,就把全心身献给文学。只有忠心于艺术的心才不空虚,只有艺术才是美,才是真美。……“爱”很不容易,那么就不如爱艺术,比较不空虚……
嘱咐一番,图画老师留下一张萧红需要的钱,带着女儿离开。他并不知道,萧红拿到钱后,和艺术完全没有干系。她要填饱肚子。她和萧军马上奔向小饭馆,坐下叫了几个菜,辣椒白菜、雪里红(蕻)豆腐、酱鱼,总共不超过一角钱。
手里有钱,萧红胆子也壮了,声音也大了。
在“饱肚子”的简单追求中,两人非常容易满足。
关于艺术之美,爱艺术等等雅趣,大抵应该是吃饱喝足之后才有的追求。对于食不饱腹的萧红来说,太过奢侈了。然而,美术老师高仰山的教导还是在萧红日后的创作中起到重要作用。在解决口腹之欲后,她追求的绘画之美,使她的文字充满着迷人的魅力。
第四节 道里公园“罗锅桥”:《公园》《册子》
萧红从道外东兴顺旅馆逃离之后,萧军尚处于失业状态,两人吃住均成问题。暂借住在裴馨园家的两人,为避开裴家人的打扰,担心影响到裴家人,经常在外面谈恋爱。萧红萧军经常会光顾的一个地方,是道里公园。这是两人喘息、互怜互爱的地方,是两萧最值得纪念的青春和爱情浪漫滋长的地方。
公园里只有蚊虫嗡嗡的飞。他们相依着,前路似乎给蚊虫遮断了,冲穿蚊虫的阵,冲穿大树的林,经过两道桥梁,他们在亭子里坐下,影子相依在栏杆上。
……
公园门前横着小水沟,跳过水沟来斜对的那条街,就是非家了。他们向非家走去。
白天无处藏身,狼狈之极。公园是唯一的去处。
“就象两条刚被主人收留下的野狗一样,只是吃饭和睡觉才回到主人家里,其余尽是在街头跑着蹲着。”
公园在两萧的恋爱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居无定所的两萧,在公园里谈情说爱,发展感情。如果说东兴顺旅馆注定两个人的命运相连,充当两萧相识的媒介,那么道里公园则在两萧恋爱史上,提供了“花前树下”的美好空间。伸开怀抱接纳两人展开浪漫的爱情,留下两人患难中相亲相爱的镜头。
道里公园就此成为两人经常光顾的乐园,热恋中的他们还会碰上熟人和朋友。报社里的编辑、文人墨客,常在公园里发出谈恋爱不成的无病呻吟、抒发空虚情怀等等。萧红的笔活画了当年哈尔滨文学圈青年人的生存相。
“你们来多久了?”他一看到我们两个在长石凳上就说。“多幸福,象你们多幸福,两个人逛逛公园……”
萧军和来人,一位编辑搭话。
“你忙吗?稿子多不多?”
“忙什么!一天到晚就是那一点事,发下稿去就完,连大样子也不看。忙什么,忙着幻想!”
“幻想什么?……这几天有信吗?”郎华问他。
“什么信!那……一点意思也没有,恋爱对于胆小的人是一种刑罚。”
当我们站起来要离开公园里,又来了一个熟人:“我烦忧啊!我烦忧啊!”象唱着一般说。
我和郎华踏上木桥了,回头望时,那小树丛中的人影也象对那个新来的人说:
“我烦忧啊!我烦忧啊!”
哈尔滨是国际化的大都市,逛公园也成为日常生活一项内容。
萧红萧军都是喜欢交友的人,他们常常会聚集一批人到公园照相。
1933年,是两萧文学创作大丰收的一年。两人印刷出版合集《跋涉》。对于这本册子,舒群贡献很大,借钱帮助两萧出书。萧红到工厂看到排字工人正在排《夜风》,非常高兴。他们跑到公园里去,去庆祝创作的成功。
走进公园,在大树下乘着一刻凉,觉得公园是满足的地方。望着树梢顶边的天。外国孩子们在地面弄着沙土。因为还是上午,游园的人不多。日本女人撑着伞走。卖“冰激凌”的小板房里洗刷着杯子。
道里公园,在萧红生命最困窘的时候,在她成功地获得了写作成果的时候,扮演着生命中的憩园和乐园。公园既是她与萧军爱情的庇护之所,也是两人幸福快乐的场所。
道里公园的“罗锅”桥见证与铭刻着那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尽管世事沧桑,人去匆匆,经过近80年的风霜月影的洗礼,但木桥仍静静地“拱”在那儿,像一道天边的彩虹注视着人间冷暖。
第五节 商市街25号:《同命运的小鱼》《最末一块木柈》
1932年临近末尾,初冬时节,萧军获得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教一个半大男孩习武术。男孩的父亲是哈尔滨铁路局的科长,家境富裕。每月付给萧军薪酬20元,免费给两人提供住处。这个条件对居于欧罗巴旅馆每天都担心饿肚子的萧红来说,不啻一个天大的好事。两人快速搬往商市街25号。
商市街25号,位于中央大街附近,明显的是一个大铁门。门洞里正面是座小洋房,西侧有个小矮房带个木头门斗。进门要下几级阶梯,类似于半地下室。经过黑乎乎的两平米的厨房,才是十平米左右的里屋。门左是张大床,被子叠起来。墙角挂一张油画。靠院子一侧是玻璃窗,窗户下摆着张旧桌子和凳子。
有了新家,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但新的问题也来了,萧红要操持这个家先要学会做饭。萧红住旅馆时,尽管很穷很苦,但也算是过得潇洒,有钱两人就去小饭馆吃一顿、或者买来面包沾盐末,没有钱就饿一顿两顿的。萧红是不用操心做饭的。现在,她必须面对居家过日子,“做饭”这一关。
等他买木柈回来,我就开始点火。站在火炉边,居然间我也和小主妇一样调着晚餐。油菜烧焦了,白米饭是半生就吃了,说它是粥,比粥还硬一点;说它是饭,比饭还粘一点。这是说我做了“妇人”,不做妇人,哪里会烧饭!不做妇人,哪里懂得烧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