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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间,嚏喷打得越多,头痛,两天不到校。上了几天课,又是两天不到校。
12月,耿妈帮着萧红用旧棉絮把单衣改成小棉袄。靠小棉袄在北平根本无法过冬。李洁吾从同学那儿借20元钱送到两人手中。萧红到东安市场买了棉毛衣裤准备过冬。
1931年元旦,天降大雪。萧红和陆振舜两家对他们的出走,制裁的办法就是切断两人的经济来源。开始是张家,现在连陆家也不再寄钱来。对于这段饥寒交迫的日子,萧红是这样记述的:
他把两元钱放在梗妈手里,一会就是门外送煤的小车子哗铃的响,又一会小煤炉在地心红着。同时,青野的被子进了当铺,从那夜起,他的被子没有了,盖着褥子睡。
北平二龙坑西巷文化沙龙,对萧红最大的影响是相信友情。对于李洁吾的友情,萧红一生都不敢懈怠,两人可谓终生不渝。
在一学期结束时,萧红不得不跟随陆振舜回家。整理行装时,陆振舜告诉李洁吾,表妹对他没能坚持在北平读书,多有责备。
这次逃婚求学,以萧红失败而告终。
回到家中便被囚禁起来的萧红,通过陆振舜将消息传递给李洁吾。李洁吾听说如果她能有五元路费,就可以从呼兰逃出来。于是李洁吾换了五元哈大洋路费,夹在诗集里寄给萧红,希望她能顺利出逃。
等萧红再次到北平时,穿戴上已很讲究。2月末,李洁吾收到陆振舜电报,称萧红已回北平。在西巷,耿妈告诉李洁吾,“小姐回来了,把东西放下就去学校找你去了。”
让李洁吾吃惊的是,萧红穿着件猓子皮里的皮大衣,还送给李洁吾一小瓶白兰地和一盆马蹄莲花。
萧红对李洁吾流露出想在北平继续读书的想法。陆振舜托李洁吾帮助表妹交学费继续求学。但以李洁吾当时经济状况根本无力承担此项嘱托。萧红同意上学的事等表哥来北平后再说。
不久的一个傍晚,萧红的未婚夫汪恩甲直接找到二龙坑西巷。此时,李洁吾与萧红正在聊天。耿妈说“有个人找小姐”。那个人直接闯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萧红给李洁吾介绍说,“这是汪先生”。
李洁吾清楚地记得,汪恩甲当着李洁吾和萧红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摞银元往桌上一撂,“就开始用他的右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样,一撂一撂地摆弄起那些银元,只见一枚枚银元从他的手中自上而下地跌落下来,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金属声响。然后,他再重新抓起这摞银元,又用同样的姿势将它们又一枚枚跌落下来”。屋内的另外两个人都呆住了。萧红表情木然,李洁吾则迅速离开。后来,通过耿妈,李洁吾知道汪恩甲就是萧红的未婚夫。
3月末,萧红去见李洁吾,向他借钱。李洁吾随即问到她在北平上学的事情是否解决,萧红说“目前都谈不到了”。
李洁吾再去西巷看萧红,耿妈说她已回东北了。李洁吾为此很生气,以两人之间的交情,萧红走前似应道别,或者留下字条。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辞而别。陆振舜得知表妹回东北的事,来信埋怨李洁吾没能照顾好她。李洁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有什么能力来照顾好他的表妹呢?就是她要到哪里去,与谁一同去,难道我能够阻拦得住吗!”
萧红不辞而别!还得罪了困难时施以援手的李洁吾!不辞而别,可见她是向包办婚姻彻底妥协,在北平读书“目前都谈不到了”是她此行留给李洁吾的最后一句话。和汪恩甲回去结婚,去过相夫教子的日子,身无分文的萧红只能选择这条道路。女师大附中成为萧红心中永远的痛,日后这段经历她曾道与许广平,可见其念念不忘。
北平二龙炕西巷,承载着萧红冲出“铁屋子”,试图获得与父亲抗衡的社会力量的帮助,然而,她的周围除了像李洁吾一样的穷学生,并无其他援手。正像鲁迅先生所担心的,娜拉走后怎样?萧红不得已回家,再由父亲供养。
第五节 阿城福昌号屯:《夏夜》
阿城县福昌号屯,在萧红生命中类似于耻辱柱,是她被家族围剿的一个囚禁地。在她反抗包办婚姻,逃往北平升读中学无功而返之后,惩戒她的方式如同旧式封建家庭对付逆子的办法一样:关起来!
此前,张家的亲戚间来往,多半是从福昌号的农村到呼兰县城“看望”萧红一家。现在,久住县城里的她要远赴阿城县的乡下去,让父亲老家的亲戚如同监视囚犯般地看管她。这中间的落差想必是萧红和周围人都要重新适应的。
逃婚后的萧红回到呼兰县城,张家大院顿时变得不胜其烦。整个家庭面临着各方面的舆论压力,张廷举考虑到萧红再次出走的可能,为限制她的自由,决定把她从呼兰县城送往张家老宅所在地——偏僻的阿城县福昌号屯,隔离起来。随同她一起去的还有萧红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妹。
福昌号屯,是张氏家族的发祥地,也是张廷举给张维祯做继子之前居住的地方。张氏家族分家之后,张廷举家里的亲戚多居住于此地。在萧红周围,聚集起继祖母徐氏、两个伯父、四个叔叔、一个姑姑等一大家子人。众目睽睽之下,料萧红再难做离经叛道之事。
萧红此前独立地在哈尔滨、北平城市生活,习惯与一群年轻人呼朋引辈,高谈阔论,生活气息伴着青春年少,可谓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如今,落配的凤凰不如鸡,见过大世面的萧红,不得已被家族囚禁在一个四面环山交通闭塞的山村里,“整个村子是由一条矩形的壕沟围着,沟深三米多,只在南面和东面开门。”显然矩形的壕沟把村子与外界隔离,独立王国一般。挖壕沟法经常用于日军为切断东北抗日联军与百姓的交往,困死抗联战士而建起的隔离式的集团部落。福昌号屯此种修建风格,至少有一个功能,就是可以通过修建壕沟保证屯子里的安全。“村子的中间位置就是萧红被软禁的地方,一个叫腰院的大宅院。”更重要的是,为防匪患,张家在腰院四周建起防御工事高墙炮台。腰院是南北走向的长方形院子,位于山村中间地带,土墙围起的腰院“墙基1.5米宽,高3.5米,围墙四角设有炮台,炮台上有步枪和大台杆(土炮),昼夜有人在炮台上放哨。”如此戒备森严的大地主院落,防匪袭扰是固若金汤,但恐怕用来防范手无寸铁的家人是第一遭。萧红的短篇小说《夜风》就是以福昌号屯张家腰院为背景展开故事,张家炮台在防匪患和农民革命时,成为地主武装势力的象征。
天空是月,满山白雪,风在回旋着,白色的山无止境的牵连着。在浩荡的天空下,南山坡口,游动着马队,蛇般的爬来了。二叔叔在炮台里看见这个,他想灾难算是临头了!一定是来攻村子的。他跑向下房去,每个雇农只给一只枪……
……
长青在炮台的一角,把住他的枪,也许是不会放枪,站起来,把枪嘴伸出去,朝着前边的马队。这马队就是敌人。他想这是机会了!二叔叔在后面止住他:
“不要!——等近些放!”
绕路去了!数不尽的马的尾巴渐渐消失在月夜中了!墙外的马响着鼻子,马棚里的马听了也在响鼻子。
在福昌号屯生活,萧红先是受到来自继祖母的监视。萧红和张廷举同父异母的妹妹菱姑、继祖母住在同一铺炕上。按顺序老太太住第一位、菱姑住第二位、萧红住第三位。在封闭的山村里,终日伴着个爱唠叨的封建老太太,其痛苦可想而知。对于家族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逃婚一事,即使到了山村里,萧红授人以柄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老太太常不客气地数落她丢人现眼,“你真给咱家出了名了,怕是祖无上也找不出这丫头”。
萧红的散文《夏夜》颇为形象地把她在福昌号屯被监视的处境勾勒出来。
天黑了,萧红和姑姑聊天。继祖母则把头探出竹帘子,像只夜猫一样,“在黑夜她也是到处巡行着。”萧红把黑夜里穿白色睡衣的继祖母看作是只盯着自己的夜猫,可见其对她的“巡行”讨厌之极。为此,她借助姑姑的嘴,再次将祖母对她的监视浓墨重彩出来。
菱姑说:
“小萍,你看那老太太,她总怕我们在一起说什么,她总留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