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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了床上,看一看表,才九点钟刚过,于是一边看着这举着纸烟的落在墙上的自己的手指,一边想着这战争,和这诗集出版的问题。
八月一日
《八月之日记二》1937年8月2日作,载1937年11月3日汉口《大公报》副刊《战线》第四十一号。署名萧红。
军几次的招呼着我:
“看山啊!看山啊!”
正是将近黄昏的时候,楼廊前飞着蝙蝠。
宁静了,近几天来,差不多每个黄昏以后,都是这样宁静的,炮声,飞机声,就连左近的难民收容所,也没有声音了!那末吵叫着的只有我自己,和那右边草场上的虫子。
我不会唱,但我喜欢唱,我唱的一点也不合曲调,而且往往是跟着军混着唱,他唱:“儿的父去投军无有音信。”我也就跟着:“儿的父去投军无有音信。”他唱杨延辉思老母思得泪洒胸膛,我也就跟着溜了一趟,而且,我也无所不会溜的。溜得实在也惹人讨厌,而且,又是一唱就溜。他也常常给我上了一点小当,比方正唱到半路,他忽然停下了,于是那正在高叫着的我自己,使我感到非常受惊。常常这样做,也就惯了,只是当场两个人大笑一场,就算完事,下次还是照样的溜。
从打仗开始,这门前的走廊,就总是和前些日子有点两样,月亮照着走廊上那空着的椅子,而倒影就和栏杆的影子交合着被扫在廊下的风里。
“看山啊!看山啊!”他停止了唱的时候,又在招呼着我。
天西真像山一样升起来的黑云的大障壁,一直到深夜还没消去,在云的后边,不住的打着小闪。
他把身子好像小蛇似的探去廊外去,并且摇着肩膀:
“我这身子发潮,就要下雨的……”
我知道,他又以为是在家乡了。
家乡是北方,常常这样,大风,大雨,眼看着云彩升起来了,也耳听着雨点就来了。
“雨是不能下……南方……”我刚一说到“南方”,我想我还是不提到什么“南方”“北方”的好。
于是他在走廊上来回的走着,他说了好几次他身上起着潮湿的感觉。这感觉在家乡那边,就一定是下雨的感觉了。但这是在“南方”。
我就想要说“南方”这两个字,当他在走廊上来回的跑着的时候。他用手做成望远镜,望着那西北部和山峰似的突起的在黄昏里曾镶过金边的黑云。
他说他要去洗澡了,他说他身上发潮,并且他总说是要下雨。
起初我也好像有那种感觉,下雨了,下雨了。等我相信这黑云是在南方的天空上,而不是在北方的天空上,我就总想说服他。
后来,我一想,虽然是来到了南方,但那感觉却总是北方养成的,而况这样的云,又是住在南方终年而不得见的。
自从这上海的炮声开始响,常常要提起家乡,而又常常避免着家乡。
于是,又乱唱起来了。到夜深的时候,雨点还没有一粒来碰到我的鼻尖,至于军的身子潮与不潮,我就不知道了。
八月二日
佚文的发现,不仅填补了历年出版的萧红作品集以及《萧红全集》没有收入“萧红日记”的体裁空白,更为解读萧红生平和创作,提供了新的视角和素材。更神奇的是,在萧红诞辰百年到来之际,家乡人都在为萧红忙碌着,偶然出现的萧红日记,很像性格调皮的萧红,送来的一份自家礼物。
2011年,远离哈尔滨三千公里的香港,一场和香港文化名人有关的设计大赛爆出冷门,“萧红地标”设计拔得头筹。香港南区区议会决定在香港南区设立由蔡元培、许地山、萧红、胡适、张爱玲命名的“文学径地标”。其中由香港理工大学学生宋斯纯设计的萧红地标《飞鸟三十一》通过评审、展览、网上投票、公众咨询等程序,最终获得大赛冠军“最佳设计大奖”。
香港中文大学教授、萧红专家卢玮銮告诉作者,“得冠军的是萧红的设计!”香港艺术发展局文学委员会主席蔡益怀先生透露,获奖后的宋斯纯,渴望为萧红家乡再次萧红设计地标。萧红地标将在香港仔行人隧道两壁展示,2013年由政府投资于浅水湾沙滩建立,届时市民和游客会流连在这群飞鸟下,体味伟大作家萧红短暂而灿烂的一生。曾经埋骨萧红的浅水湾,将由宋斯纯的《飞鸟三十一》,再次续写萧红的故事。
插上文学翅膀的萧红,还会飞的更高。
你在文字的彼岸引领我与你相遇(后记)
十年前,萧红还是一阕让我唏嘘不已的凄美故事,一个被命运捉弄的旷世才女。作为家乡的女性研究者,在我主持的一次哈尔滨召开的全国女性文学学术会暨评奖会上,说起心愿,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慢慢地,时间进入2008年6月,在筹备纪念萧红诞辰百年的活动中,我执笔提出《关于做大萧红品牌的建议》,获省委批示采纳。与许多萧红家乡人一道,我开始了寻找萧红之旅。年底,赴香港查找萧红作品发表的初刊初版,以便对新版《萧红全集》利用原版校对提供资料。此时,各方面的压力也袭扰着我,一是所内部告知,不允许赴香港。二是王观泉先生回上海后,他布置的新版《萧红全集》编辑工作也由于个别人不遵守承诺,陷入困境。而我,作为项目协调人,终日处在和相关人相关部门的电话沟通中,希望通过我的协调,能够让事情圆满解决,毕竟大家都是为萧红这份事业,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香港之行喜忧参半,资料刚查到一些,却由于不小心,将左脚踝摔断,脚踝突出在外,很是吓人。我找到张太,萧红朋友曹聚仁的侄女,带我去荃湾让武术世家的后人,为我接骨。寒风中,她又陪我到机场。张太是个很皮实的人,她一路上嘿呼我,让我感到用纱布网罩的脚不太疼痛,走得飞快。机场覆盖着玻璃穹顶,前方望不到头,只有一句话不时地鸣响在心中,“回家的路有多远!”张太为我要了轮椅,地勤用升降机把我提到舱门。落地后,等在太平机场的大武,直接把我送到医院。拍片后,发现接得严丝合缝不必再做手术,在我要求下打上石膏。然而接下来,疼痛得夜夜惊醒,难以入眠。过了半年多,受邀赴北戴河,走路才利索。清凉碧蓝的海水,微风吹过的沙滩,潮汐过后的“赶海”,周围优秀而善良的朋友,吹散了先前的不快,我又活过来了。
写作过程,由最初的可怜她,到一步步地敬佩她,直到最后,才明白她的伟大,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萧红!现在常听到“创新”和“复制”,以至磨成耳茧。她的“创新”无人能及,也因此,萧红是不可复制的。她是鲁迅先生真正的学生,为文做人都得先生的真传。写作中,她批评“逃难心理”,早在抗战爆发前已普遍存在。中国人善于采用临时性做法,包括生活的点点滴滴都不求完美,能凑合就凑合,“将就着过”,没有寻求“向上”的美好生活的心气儿。对于一个民族,平民百姓终日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战争又算什么呢!战争或许还能够换来“新中国”!她直斥男权社会体制下女性的不公平待遇,“明明女人也是人,为什么当她得到一块衣料的时候,也要哭泣一场呢?”“男子们要这眼泪一点用处也没有,但他们是要的。而流泪是痛苦的……可是非牺牲不可”。
萧红觉醒的太早,她批评的东西至今还存在着,有些愚昧更甚。她貌似简单的语言,句句入骨,干净利索,回味无穷。以至于她走过的地方,都会神情毕肖地纳入她的文字体系,让你不得不惊叹她运用文字的能力,上天入地,独往独来,冗繁尽削,任之由之。生命对于她过早凋零,然而,她凝固在最璀灿的当口,定格在最耀眼的时刻。只要世界上还有不公平,还有人没尊严地活着,萧红就有存在的价值。
萧红早期的国际化以及与国际接轨的文化自觉,注定了她的写作视野超越同时代作家。在哈尔滨学习生活积染的文化基因,促成她大胆构思,标新立异,不断变幻的“实验性”创作,直到最终抵达自由书写的艺术境界。
与萧红相遇,并真正花费4年时间,研究和思考,是人生一大幸事。萧红所遇轻视女性的愚昧行径,以及一些女性不自爱,靠攀附权势而弄虚作假求取上进的丑陋,都让我明白,女性成长的道路相当漫长。需要两性共同努力建构,才会去掉那些浮躁的泡沫,做一点儿对人的精神提升有益的事情。萧红给予今天女性的宝贵财富仍是她独立自由的精神追求。
萧红研究,从迄今见到的第一篇评论,小倩1934年发表的《哈尔滨文坛拾零》,把萧红比作丁玲,评价其作品“以群作基材”,“把握住现实社会的核心”起,经历过近80年的历史变迁,许多学术前辈筚路褴缕、殚精竭虑,为萧红树碑立传,探寻其精神走向和文学史价值。鲁迅、胡风、茅盾、丁玲、许广平、聂绀弩、梅志、骆宾基等同时代作家留下了“天才萧红”的形象,葛浩文、卢玮銮、平石淑子、杨义、王观泉、铁峰、陈隄、肖凤、丁言昭、萧耘、季红真、曹革成、陈洁仪等后世专家学者不拘一格,重构萧红。杨义先生的“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将萧红喻为诗人,让人耳目一新。“何人绘得萧红影,望断青天一缕霞”正可状写萧红研究的吸引力,在众多学术前辈和同仁的积累上,我所做的只是寻找与考证,对于一些疑误和死角,展开新一轮的探索评价。重在分析萧红纪实创作以及创作中的“纪实性”,希望获得更接近历史真实的解读。
在此,对研究过程中帮助过我的香港专家及朋友卢玮銮、林幸谦、马庄华、周崑、蔡益怀、杨玉峰、谭国根、樊善标、马辉洪、卓有瑞、林翠芬、黄思灵、郑秀芳,大陆专家及朋友阎纯德、钱婉约、韩健敏、高静、周岭夫妇、袁权、赵靖、朴雨美等表示衷心的感谢!
2012年10月11日于泰山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