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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小说《太太与西瓜》散文《小黑狗》发表在《大同报》副刊《大同俱乐部》上。同月,《大同报》文艺周刊《夜哨》创刊,至12月,萧红发表了小说《两个青蛙》《哑老人》《夜风》《叶子》《清晨的马路》《渺茫中》等,散文《中秋节》《烦扰的一日》等,诗歌《八月天》等。
10月,萧红和萧军的小说散文合集《跋涉》正式出版,对东北文坛带来的震动,余波直到两萧离开哈尔滨之后,多年未消。小倩的《哈尔滨文坛拾零》认为《跋涉》“姑不论目前的时间与空间是怎样殁落的死寂,——这样一对青年男女大胆的描写底东西,是值得夸耀的。……作者是努力把握住现实社会的核心,以群作基材的鼓舞着两只不同作风的笔,假如我们拿作者和已成名的文学家来比拟,我想悄吟真有些像丁玲呢!”对于这本书的出版,萧军是这样说的,“每天到道外印书局去看自己印的一本书的小样,路经北马路口,那里必要有十几个不成人形的乞丐卧在水门汀的侧路上睡觉”,朋友说,只要把哈尔滨人一天抽的烟钱集中起来,就可以解决街头乞丐的事情,萧红则说就算集起一天吃的水果钱也够了。然而,直到他们出书之后,这些乞丐还是在那里。因此,萧军在《跋涉》书后,很直白地写到“艺术是救不了现实的苦痛”,一想到现实如此,就想烧掉所有的积稿,丢掉笔杆子,“爽利的去走路吧。”
他们自己的命运也不太好。萧红的《同命运的小鱼》中,多次写到“举着蜡烛”,“点起洋烛”,“我到桌子上去取蜡烛”,“蜡油滴了满地”,这个细节很反映出当时生活的窘境,是说两人的日常生活还在用蜡烛呢。20世纪30年代,哈尔滨作为东北亚最著名的国际化城市,夜晚灯火通明,街灯闪亮。居家过日子的普通百姓,用电灯已是很普及,为什么他们还没有电灯呢?
从萧军发表在1933年10月,《大同报•夜哨》上题为《一天杂碎•电灯泡的故事》里,才找到了答案。确乎是穷,两个人搬到商市街已十一个月,都没有用到电灯。“因为没有四元钱押金,一枚电灯便装不成,所以一直燃了快近十一个月的蜡烛。半月前,好容易凑到四元钱,一枚电灯算装成了,可是我们房东的二小姐又怀疑了,问她妈妈说:‘他们的电灯是花了钱吗?’”
电灯取代蜡烛以后,萧军写到萧红为家里的这一点变化而兴奋异常的表现。
“悄悄高兴了,在屋子里跑在院子里跑,围着悬垂的电灯跳舞……一直闹到快夜半才合着衣裳睡去。在睡梦中的嘴角还是笑笑地——我是工作了一当夜,直到东方白时。”
谁知他们花了二十五烛的钱,点的却是五十度的灯炮,等于偷电二十五度。等警察查线找到他们时,不仅“没收押金,剪断灯火”,还要上交罚款。
萧军沮丧地说,他正“准备写一万二千字的稿子去缴罚金”。
灯泡得而复失,让“悄悄也不跳舞了。”
他们也有过好日子。
夏季署热来临时,城里的人纷纷涌向松花江边,划船、游泳、戏水,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消夏的气氛中。这种风俗习惯至今仍然在哈尔滨人中间保存着。夏天的到来,让萧红开始快乐起来。她融入哈尔滨消夏人群,和哈尔滨人一道享受避署消夏的生活。读“东特女一中”时,萧红和好友沈玉贤、徐淑娟就喜欢一起去划船。一开始,三个女孩没有经验,劝走船老大,决定自己划。去时顺风顺水,越划兴致越高。回来时天色已晚,逆风逆水,船老是在一个地方打转。划到岸边时,手上都是血泡。
商市街25号居地离松花江江边不远。萧红顺着中央大街遛达,可以直接到江边。不过,年轻人都要结伴而行,一个人很少去江里划船。
我们三个人租一条小船,在江上荡着。清凉的,水的气味。郎华和我都唱起来了。汪林的嗓子比我们更高。小船浮得飞起来一般。
夜晚又是在院心乘凉,我的胳膊为着摇船而痛了,头也觉得发胀。我不能再听那一些话感到趣味。什么恋爱啦,谁的未婚夫怎样啦,某某同学结婚,跳舞……我什么也不听了,只是想睡。
房东的女儿汪林和萧军在院子里聊天,消磨炎热的夏季时光。这幅场面,活画了旧日哈尔滨大院的邻里风情。在高楼大厦尚未流行的1930年代,哈尔滨院落里的楼房普遍只有两三层,院内分布着错落的小平房。萧红住的平房,是俄国人建的板夹泥房子,与半地下室不同,门里比门外低一些。房子矮,冬天容易保温。夏天也还算清凉一些,可总不如院子里小风吹着更舒服。
邻居们在晚饭之后,坐在一起瞎聊天是常有的事情。一群又一群年轻人,结伴去江里消夏,成为夏天一大乐事。
萧红和朋友们再次去江里玩。对他们来说,划船还不是最终目的,能够去掉署气的江底洗澡和游泳,才是最终目的。
水声,浪声,郎华和陈成混合着江声在唱。远远近近的那一些女人的阳伞,
这一些船,这一些幸福的船呀!满江上是幸福的船,满江上是幸福了!人间,岸上,没有罪恶了吧!
萧红即使在描写如此欢乐的时刻,仍然会联想到人间的罪恶。她的社会批判意识之强烈,是随处可见的。本来是描写玩耍,她却要在快乐之中寻找悲哀。
郎华故意把浆打起的水星落到我的脸上。浆板打到江心的沙滩了,小船就要搁浅在沙滩上。这两个勇敢的大鱼似的跳下水去,在大江上挽着船行。
一入了湾,把船任意停在什么地方都可以。
我浮水是这样浮的:把头昂在水外,我也移动着,看起来在浮,其实手却抓
着江底的泥沙,鳄鱼一样,四条腿一起爬着浮。
那只船到来时,听着汪林在叫。很快她脱了衣裳,也和我一样抓着江底在爬,但她是快乐的,爬得很有意思。
萧红在哈尔滨去公园、划船消夏等城市生活方式使她在贫穷中变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然而,两萧并非一味地纵情玩乐,生活在哈尔滨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以写作谋生的两萧,另有打算。
哈尔滨的国际化程度之高,与中东铁路的建成通车关系甚大。也与这块土地一直被外国势力图谋算计有关。
当年,清政府为制衡沙俄和日本,在东北全境展开“新政”,对外开放商埠地。北满重地哈尔滨作为中东铁路枢纽,迅速崛起为国际化大都市和商贸中心,国际商社、洋行云集,不同肤色和操持不同语言的侨民和移民,纷纷涌向“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以获得新的生存空间。哈尔滨人口构成“五方杂处”,生活方式千变万化。
俄国十月革命后,处在国际共管与移归中国争论之中的中东铁路附属地,俄国卢布、日本金票、中国银票混杂使用,更使多种语言夹杂的日常生活添上变幻不定的“国中之国”的色彩。这种国际化的生活直接影响了哈尔滨及周边小城镇呼兰的生活。萧红对此记忆犹新。
萧红的文学创作基因有一部分来自于祖父那里获得的传统文化,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国际化程度极高的大都市哈尔滨。到哈尔滨读中学、结交同学朋友、参与社会政治活动、塑造社会化人格,都使萧红呈现出不同于以往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尤其在文坛闯荡后,加入“维纳斯画会”、“牵牛坊”、“星星剧团”,每天都与诵诗、画画、写小说、编演戏剧的城市文化人打交道,很快就熏染上文化人的生活习惯。萧红日常审美情趣深受多元文化影响,不仅使她的生活方式和行为都带有哈尔滨的烙印,也使她成为一个国际化的人。
生活习惯欧化和多元化,促使萧红的饮食、服饰、歌唱等许多日常生活习惯都已脱离了小城镇呼兰的圈囿。她的朋友经常回忆起萧红拿手的牛肉汤,罗荪说,“逢到精神好的时候,萧红便去买了牛肉、包菜、土豆和番茄,烧好一锅汤,吃着面包,这时候,可以说是我们最丰盛,而又最富有风味的午餐了。”梅林忆起在青岛报馆任编辑时,和萧红、萧军的日常生活,“日常我们一道去市场买菜,做俄式的大菜汤”。这两种汤都是哈尔滨最流行的移植于俄罗斯口味的家常菜“苏泊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