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前三色春
泰州人挺智慧的。
每至仲春,里下河洼地的垛田,都要办一场“兴化菜花节”。为渲染千垛菜花之“奇”,泰州人会摇着小船,载游客沿河道徐行,且在平铺直叙的菜地间搭起一座三层观景木塔,引人拾级而上,极目俯瞰,以领略花海的“壮阔”。
然而,在我看来,春色最动人处,恰在于有资格不着一粒俗尘。
就像埃米尔•左拉笔下的《铁匠》。
春耕季节,铁匠有时会撂下铁锤,走到半山腰上,手遮阳光,鸟瞰辽阔的山谷。他看见自己制造的无数耕犁在啃噬泥土,开出一道道垄沟。耕牛冉冉前行,像千军万马在推进。犁铧在阳光下闪烁,发出银光。
耕过的田畴织成巨幅的地毯,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铁匠爱说笑话,他说,所有这些土地都是他的。他的铁匠铺给这一带供应耕犁已经有两百多年。这是他的骄傲。没有他,什么庄稼也长不出来。” 铁匠沉醉于自己的耕犁在开辟一个春天。
左拉的文字,令我不由得想起一幅记忆中的“三色画”。
读初中时,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走下一段青松如盖、溪水虬绕的山坡。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原野。春天一到,一幅绝美的“三色画”便会向我们迎面铺开:黄的是油菜花,绿的是小麦,红的是红花草。在一块块不太规则但交错有致的田畴里,三种植物既独立又团结,孕育出诗的原形。
对我们来说,画里的每一株苗、每一朵花,都来历分明。整畦、播种、除草、施肥……汗水渗进土里,茧子长在手心。
纵然春有百花,色彩万千,但在我年少时,浓烈的“红、黄、绿”就像夜空中的闪电,不容分说地划开春天的帷幔,夺目又惊心。“三色画”上吹来的清风,才叫春的气息。
多年后,方知红花草还有个好听的学名,叫“紫云英”。此时,农田里化肥当道,这种春耕季节上好的生物肥料,似乎已经绝迹。春日乡野,不知不觉间走失了一片玫红。不知道抹去一色的田园,还能否长出蓬勃的诗行?
不落一粒俗尘的春色难得一见。或许,只有像铁匠一样辛勤劳作过,才能懂得如何热爱庄稼,尊敬土地,遇见春天。
这么想来,泰州菜地因“游”而起的木塔,就有点像不小心洒在画布上的一滴墨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