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了对萧红的爱与理解
中国现代女作家萧红的文学成就、生命历程和情感生活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这些年,以萧红为主人公或将其纳入创作视野的舞台作品逐渐增多,如沈阳评剧院的《我那呼兰河》(主演冯玉萍获得梅花大奖),以及更早田沁鑫导演的话剧《生死场》(获得文华大奖)。这些剧目均展现了不同维度的萧红。去年,中央歌剧院与中共黑龙江省委宣传部联合制作的歌剧《萧红》,则是第一部表现萧红的音乐戏剧作品。
首先,这是一部懂歌剧的作者创作的歌剧剧本。近年来,中国歌剧蓬勃发展,一些作家、词作家或其他领域编剧也开始创作歌剧,但完成的剧本,要么是歌词串串烧,要么是音乐附属品,与歌剧剧本相去甚远。《萧红》的剧作者黄维若、董妮是卓有成就的歌剧作家,曾创作过《苍原》《运河谣》等多部优秀歌剧。因此,他们很好地把握住了歌剧的特点,娴熟地运用歌剧的表现手段,构建了一个歌剧的世界。剧中的咏叹调、宣叙调、重唱、轮唱、合唱等演唱形式,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匠心独运,各显其能,各尽其妙。而且这些演唱形式,不仅为了表现声音和音乐,更是刻画不同人物,表达不同的思想和情感,并在思想和情感的表达中,撞击出演唱形式的戏剧意蕴,从而大大加强了情感张力和戏剧张力,达到了一般作品难以达到的情感饱和度和戏剧对比度,展示了歌剧艺术的特有魅力。
其次,这是一部懂编剧的作者创作的歌剧。目前歌剧创作比较突出的问题是,许多歌剧作者会写歌词但不会写戏。有的歌剧作品,别说一般人物了,连主要人物都没有戏剧动作。歌剧《萧红》紧紧抓住主人公生命、情感、创作三条线索,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并打破惯常的线性叙述套路,采用了心理叙事的结构,从萧红生命行将结束时写起,完成了萧红对自身经历的追溯。这样的好处在于时空变得自由,不为真实事件和情感逻辑所限,利于萧红内心世界和性格命运的呈现。在情节发展和人物关系的处理上,《萧红》为“文人歌剧”提供了新的尝试。比如,对萧红与端木蕻良的情感处理,没有停留在某些历史记载和坊间传闻上,而是立足情感本身的逻辑和回归历史现场的考量,表现两人之间由矛盾、误解到理解、和解的过程,戏剧动作极其丰富。在人物塑造上,该剧不仅成功刻画了萧红,还刻画了萧军、端木蕻良以及对萧红产生重要影响的鲁迅先生、许广平女士等。这些人物戏份不多,却细节生动,个性突出,情感饱满,形象鲜明。此外,剧本充满诗性语言和诗的意境,体现出作者对萧红的深切爱戴与理解,也体现出剧作者对个体命运与国家命运、个体选择与历史抉择、个体困惑与时代境遇之间复杂关联的深入思考。
第三,这是一部懂舞台的歌剧作品。在阅读《萧红》剧本时,笔者脑子里便浮现出清晰的舞台画面。这里的“懂舞台”,是指剧本已然提供了场面调度、表演提示甚至音乐设计。这说明作者对歌剧舞台形式有充分的理解和准确的把握,在剧本创作时已有了清晰、明确、相对完整的舞台构想,为音乐创作、导、表演艺术乃至舞美设计提供了重要思路。
此外,该剧对萧红的形象塑造完成度较好,并有所挖掘、有所发现。因为人们对萧红太熟悉了,这是不易做到的。比如,萧红在剧中多次唱到:“女人的天空,总是这样低矮;女性的命运,总是这样悲惨”,并发出“总是一个人走路”的叹息。这种悲凉、忧伤、凄婉、孤独的心境,无疑是萧红内心的真实写照,是萧红对人生最深切、最独特、最敏锐的感受,也是她所处的那个年代乃至更长年代里中国女人的共同处境和心境。这显然是作者对萧红的新解。萧红的一生,虽然大多时候在饥饿中挣扎、在漂泊中抗争,但剧本主旨却哀而不怨,有质感、可触摸地写出了萧红命运的多舛和人生的精彩,真实地描摹着黑土地上人们的生和死。
歌剧《萧红》的舞台呈现具有较高的完整性和宏阔的审美格局,唯美而诗意。演员的表演不吼不喊,含蓄内敛,在细腻中抒情,在柔美中表意。演员没有刻意展示漂亮的声音、优美的声线,而是着力塑造人物的性格,展现人物的情感和命运。歌队的运用也恰到好处。其人员的组成都来自萧红笔下的人物,如小团圆媳妇、赵三等。每到情节发展和情感浓烈的关键时刻,歌队就自然、恰切地进入,对萧红的命运和遭遇进行评述。这就将文学形象、舞台形象与音乐形象有机地统一起来。他们唱出了萧红跌宕、凄美的命运,也唱出了萧红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此外,歌剧音乐用了一些东北音乐元素,但不张扬,紧贴人物命运,富有时代特色。舞台节奏、风格与格局都在导演的统筹之下,干净而流畅,恢弘而细腻。
值得指出的是,呼兰河是萧红之魂。萧红作品的全部力量都来自呼兰河,从黑土地走出来的萧红,最后也要魂归呼兰河。萧红在剧中有一段关于呼兰河的咏叹:“呼兰河、呼兰河,你的每一寸土地,都奔跑着童年的时光。你的每一朵浪花,都滋润过心房。你的每一片火烧云,都藏着遐想。你的每一张风帆,都去过远方……”这些唱词尽管在剧中有所体现,但强调不够。希望该剧再次公演时,能在结尾处将这段灵魂咏叹调呈现在舞台上,让观众感受到撕心裂肺的高饱和度的情感力量,也让一代才女魂归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