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0年7月号上半月刊|臧棣:将世界的美意收敛在一个疏忽中
银杏的左边简史
它如果不是一株女贞,
就永远不会有人猜中它。
没有人规定银杏的旁边,种什么树
更符合风景的口味;附近
曾经毁于大火的花园
令灰烬像忧郁症的偏方。
至于高低之间,谁更需要陪衬,
神圣的理由早已小得像蜗牛的口型
对不上黑缘红瓢虫的口号。
而如果到了第九轮,你依然只能猜到
它不是山楂就是海棠,说明这游戏
已经在我们的变形记中退化成
从鞋里倒出来的水。照一照吧,
即便紧张的预感中,可能的自省
只会来自泼溅的浑浊。
或者退一步:这么好的润滑剂,
而且来自天上,仅仅把它看成
一场雨,不觉得眼光短浅吗?
给注目礼重新选择一个小秘密,
是个不错的想法。接着,
窸窣之间,比天籁更清晰的,
你真的会用它来放大一个心裁吗?
寂静之舞。树叶的绿手腕
多到春风只剩下一口气。
咔嚓,但不是断裂。如果你
还是无法确定这是不是
一首合格的赞美诗,那么刚从树枝上
跳下来的,我又是谁呢?
山楂花简史
与视线无关,坦然于影子的
荡漾中瞬间即永恒——
这些细碎的白色花簇
轻颤在鲜嫩的绿叶之上,
将世界的美意收敛在一个疏忽中:
既不映衬现实的晦暗,
也不隆重生活的艰辛。
而你的影子始终不甘于这疏忽;
静悄悄的,它犹如一次弥漫,
将新的魂魄带回到
春天的气息中。与距离无关,
它们的绽放远不止于
自然的兑现,更像是一次显灵。
甚至与跨越生死无关,
除非我恍惚于年纪这么小,
怎么会想到给虚无也上点眼药。
甚至也与人无关,把所有的化身
和所有的替身都捆在一起,
也无法抵消一个事实:
今生今世,没有哪一种死亡
能配得上成为你的同谋。
迷迭香简史
肉身和精魂需要偶尔分离一下
但却无法分离的时候,
可以把它的香气使劲吹进
你身边那些看不见的时间的缝隙。
袅娜到这一步,其实也才
算刚刚入门。世界太麻木,
定力不够的话,缥缈就会欺负缭绕,
用飘忽的云雾架空人生的虚无。
发疯前最后残留的一点理智
让奥菲利亚挥舞着手臂,
将新采的迷迭香花瓣洒向
那个丹麦王子,还不说明问题吗。
一个请求,伴随比蝴蝶的翅膀
还要美丽的扇动,经过它的传递
已精确得像呼吸涌入肺腑——
如果不能因爱而名,命运还有何意义?
或许最纯粹的你,才是它
想功夫的那个对象:任何时候,
爱的记忆都胜过死亡的阴影
对生命的污染,但是否走运也很关键。
稍有偏差的话,受刺激的神经
便会堕落成一阵午夜的尖叫。
将它插入马头琴,你的惆怅
会突然变得比万古愁还要嶙峋。
琥珀简史
炽烈的馈赠,经历过岩浆的
高压,暗无天日的埋没,
出土时,晶莹的光泽意味着
它还瞒过了化石的圈套,
跻身于玲珑的松脂有机物。
用手掂量时,它温润得像
整个世界曾属于过一个美人;
但它更想你能回忆起
它的另一半真实:它并不止于
它是谐音的老虎的魂魄。
既是玩物,也是圣物;
但假如你的新生和别人的不同,
是从细致的触感开始的;
它可以是完美的提示物,
令你暗暗吃惊于,它从未害怕
透明于诡谲的命运。
相比之下,假如你也想知道
最终你会如何克服人的恐惧——
它会用它的透明启发你
只要继续抚摸它,淡淡的异香
就会慢慢充斥你的觉悟;
更进一步,如果抛开世界的偏见,
人也可以是它的一种效果——
心神安定之后,它梦见你
再一次将它压在了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