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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0年8月号下半月刊|贾浅浅:我从未在家里追逐过阳光
来源:《诗刊》2020年8月号下半月刊 | 贾浅浅  2020年08月27日06:28

家里的阳光

 

我从未在家里追逐过阳光

确切地说,我从未像一首曲子的音符

整日整夜地待在那里不出来走动

可是今年春天

我变成了一株向日葵

先是在客厅拖地的时候,发现从

阳台投洒的阳光被地板上放置的白水晶

折射成彩虹,每天的十点钟

我邀来孩子一起围观

我们变成了红嘴鸥在海面上雀跃

 

像念珠在轻轻转动,接着

我发现阳光落在隔壁书房的书桌上

窗户不大,满桌铺开的书和手稿上

阳光都会好奇地读一段文字

那段文字就明亮耀眼,摸着发烫

坐久了会发现那束光和文字之间

有无数腾起的灰尘,像蜉蝣在天地间

 

阳光在转,我也跟随它转

到了午后,它落在卧室

镂空的窗帘上,房间柔软

所有的落叶都回到树梢

八角的卧室四面都是绿,它邀请我

盘腿席地而坐。整个下午是一杯茗茶

我坐在曾经无数次走动,却从未坐过的

地板上一言不发,打量家人一样

重新望着院子里茂盛的皂荚树、玉兰树和苦楝树

望着骑着单车的孩子、拿着快递急匆匆的成人和买菜散步的老人

 

我甚至看到了小区外马路那边的隔离带

心里盘算着明天如何带孩子

去那里种些草籽

 

翔佛村的楸树

 

第一次在秦岭山下的翔佛村遇见楸树

我们彼此都不曾寒暄

它正在捕捉一只红嘴长尾喜鹊

我正朝残着半张脸的村口张望

 

一位穿海魂衫的老婆婆

坐在院门口捋艾叶

阳光打在艾草背面的白绒上

像鲢鱼翻着肚皮,对面废弃的土胚房

黑洞洞的窗户如盲人的眼

村子里除了星罗棋布的羊粪

就剩下正步走的鸡

 

天空上一簇一簇的白云

倒像午饭过后聚在一起谝闲传的村民

我这才顺着云朵里那只长长的烟袋

望见了楸树,它就站在沟涧里

一腿的泥,却不见了水

面前的桥也渴着

 

老婆婆一边在席上晾晒着艾叶

一边回头望着我说村子里几年前

忽然水断流,像干裂的柿树皮

大家就拖家带口鼬鼠一般迁到了

山下蓄水坝旁,只有少数几家

靠着窖水生活

 

这时候喜鹊在“嘎嘎”地叫

夏枯草、野豌豆、葎草、灯笼头

就在楸树旁拔河比赛

 

婆婆望一眼楸树说:它就是我的拐杖

晚上睡觉也踏实

 

七棵皂荚树

 

1

楼下的儿童游乐场旁有一排

木椅,年轻的妈妈

有时会招手给另一位妈妈

“来树阴下坐坐”

飞来的喜鹊和鸽子摇晃着树枝

对面的桂树拉着小提琴

 

2

我也坐过那排木椅,仰头望见过

尖脑袋的楼顶如何挠云朵的痒痒,弯腰捡拾过

皂荚,如海浪拍打到岸边

干裂的鱼

 

那些鱼满身的窟窿

凑近看一窝一窝的虫卵

树干上那些血气方刚的刺,眼睁睁

无能为力,多像一个事故现场

 

3

我留意起院子里的皂荚树

 

七棵皂荚树北斗七星状蜿蜒在

游乐场背后的小径上

和五角枫、白玉兰混居

像本族人散居在一个村落里,各自过着

日子,又相互照应

 

4

今早我从那棵族长的皂荚树下经过

滴落在地上的墨斑比往日更多

还在哺乳期的小皂荚,命运一样被诅咒

虫卵蛀过的黑斑,正流淌着琥珀色的血

我和太阳各站一端,看着它的眼泪

顺着皂荚的边缘慢慢滴落

地上蚂蚁成群

 

5

人类算什么,大自然把我们能感受和

想象到的总和,都在这个星球的物种中

依次上演

 

它们的沉默总是高于表现

 

皂荚树的绿依然在枝头那么活跃

仿佛地上的悲剧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