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学》2020年第9期|邓一光:离开中英街需要注意什么(节选)
早三十年,中英街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嗯,更早些时候,大约两百年前,梧桐山脚下流淌着清冽冽的滘水河,河两岸一年两造,生长着由青及黄的南方矮禾稻谷,一些风逸而神气的白鸬鹚黑鸬鹚抻展开阔大的翅膀从山腰间滑翔而下,落在河边,碎步跑动着追喙鱼虾,那是一道让人舒心的自然风景。1898年,清政府和英国签署了《中英展拓香港界址条约》,滘水河做了分界线,河北是清国人祖上留下的地盘,因“日出沙头,月悬海角”得名的沙头角,河南则变成了英国人新租借的土地。一开始,南岸的人们不干,两岸本是一家人,阿太阿叔住河这边,赖里妹里住河那头,河水在自家土地上流淌,怎么就拿来做了界河,生生分割出两家?于是反抗,结果被英国皇家步兵操着李·恩菲尔德步枪一顿狂射,镇压了。滘水河目睹惨案,生了气,像是有意为之,不久就丢下界址改道去了北边,不在中间阻拦,让签下界址条约的双边官家尴尬。两岸的人们不管界址的事,他们在逐渐干涸的旧河道上踩出一条土路,管它叫鸬鹚径,在鸬鹚径上搭建起油毡棚,住下来,使用只有当地人才能分辨的围头话、客家话和汀角话拉家常,和仙女般和美的鸬鹚为伴。再以后,油毡棚换成洋灰房,鸬鹚路慢慢变成一条街,街后几家作坊,造陶瓷、砖瓦、农具、香粉和凉果,人们把劳动收获的稻米、鱼虾、禽畜、蔬果和土布拿到街上出售。到了20世纪30年代,属于新界人的赖里妹里在界碑南边开起店铺,向尚处闭关锁国的界北阿太阿叔卖些洋货,再收些北边的土特产去港岛和九龙卖,鸬鹚路改名中英街。
我就是在这条街上找到了我的人生。
1983年中英街开街,吃免税饭的水客佬纷纷涌向这里。你想想,隔一道关口,商品差价百分之六十,那是什么赚法?等于捡钱。早三十年,我在这条街上混,多年后回想往事,仍然心潮澎湃,那时候的中英街生机勃勃,它是我的梦想之地!
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情,是我以为早已忘记了。我如今已奔耳顺之年,那会儿二十啷当,什么梦没做过,什么苦没吃过,一腔热血里蹦跶着一颗雄心,没人拦得住。现在?梦早醒了。人不能一辈子好运气,我早想通了。我现在和侄子经营着一家建材店,他大学毕业没找着工作,我阿哥七九年逃港后一直没音讯,不知生死,我得替阿哥当阿爸,养他老婆和一双儿女,你说对吧?
哦,扯远了,说主题吧。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位年轻人的电话,对方问我是不是周锦堂先生。我是叫这个名字,打小起没有改过。对方说他叫班森,B-e-n-s-o-n,那是他的名字。我当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说了他是谁的儿子。我是毛更新的儿子。叫班森的年轻人在电话那头说。有一阵我没有说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很快回过神来。我说,哦。我说了哦以后又沉默了。叫班森的年轻人告诉我,他父亲半个月前去世了,胰腺癌,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和母亲从欧洲赶回来处理后事,计划明天返回欧洲。昨天打包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一件和我有关的旧物,他觉得这件东西很重要,但他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不了解父亲的社会关系,他通过政府有关部门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现在的城市靠智能管理,要找到谁很容易。叫班森的年轻人说,他想和我谈谈,希望我能见他一面。
这就是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些事情的原因。
收起电话后,我问侄儿,班森是什么意思?侄儿在店铺门口帮客户往车上装货,怀里抱着一捆多芯线,眼仁骨碌了两下,说,好像是,有父亲的性格吧。我说,哦。我说完哦以后就想,侄儿和叫班森的年轻人,他们都没了阿爸,这件事情,它是怎么发生的?
那年我刚到中英街时,街上只有几十家铺子,卖些大陆不多见的日用品、化工面料、电子产品和金器。一开始我替老狐带货,主要是录音机和手表。老狐姓胡,新界的水客头,做内地收购商的生意,人们管他叫老狐,就像我姓周,人们管我叫阿粥。说起来,我和老狐算远房亲戚,我们两家都是博罗杨村华侨农场的归国华侨。老狐的阿爸是印度尼西亚大学教授,回国后落了个右派成分,家里子女多,老狐在家不受待见,十几岁跟人逃到香港,揾了几年工,拿到香港身份,中英街开埠后,他在街上做港行转陆水,组织人从新界带货过关。老狐手下有几十个带货蚂蚁,多数是做兼职的打工仔,也有几个深户,挣点辛苦的水钱养家糊口。我一直跟着老狐干,他很照顾我。
一开始我办的是蓝证,一次性出入,带货免税额三千。钱难赚,我吃过亏,说好每手货给三十港币,一般只能拿到十块二十块,不够交房租和饭钱的,有两次一毛钱没拿到,还挨了揍。这样干了半年,我给老狐说,我们是同乡,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老狐说,同乡只屎尿,批斗我阿爸最狠的就係同乡,外乡人冇批斗过我阿爸,冇把我阿妈打残,冇逼我老姐投河。我据理力争,我姨丈公是你舅公,我怎么舍得批斗你舅公的外甥女婿?再讲,我那会儿没出生,你老姐投河我不知道,知道我一定跳下河去捞她。老狐气呼呼看我一会儿,递颗槟榔给我说,好好跟定我,莫教手乱踹,以后不让你折本。
不是吹,带货这一行我有天分。我不是雏子,不会紧张兮兮蹲在入街广场上等着提货,那很容易被巡街差佬看出来。有时候,我会晃晃悠悠走过大榕树,闪进后街,靠在石墙上看打着哈欠的慵懒妇人依在自家门口饲婴儿乳;有时候,我会踱进熟悉的店铺,和帮工的大陆妹说说笑笑,打情骂俏。干我们这行的拿货有规矩,流水人肉(人员)进街前先要拍照编号,按人头提货,出关后有人拿着照片验货。我是老狐的亲戚,不用谁验。我会观察当天是哪几个差佬查关,不会在同一班人值差的点进出。要是我没得失心风,朝差佬脸上吐槟榔水,一定没人拦我。那两年我特别顺,通过率高,老狐看我能干,花了点钱给我办下沙头角长居和多次往返黄证,我有了身份,虽说一次只能带五百块货,进街次数多了,抽头也就多了。我那会儿混得不错,不到五年就帮阿爸把家里的新房子盖下了。我还开始追妹子。她叫观水秀,增城人,模样儿俊俏,在沙头角帮她姐丈守服装摊。我答应赚很多钱,然后娶她,我们一起过好日子。她有点扭捏,不说嫁不嫁给我的话,但我确定她迟早会答应,我有把握。我说过,老狐他对我不错。
大概八十年代末,有一次,老狐被人装进蛇皮袋,拉到八仙岭上揍了一顿,用鸭嘴钳下掉两颗门牙,流了很多血。打过破伤风针,牙镶好以后,老狐不再做录音机和手表,改做金。我听说这件事是一个有大背景的水客佬干的。我没敢问。我还跟着老狐,升格做了他的贴身马仔,替他管理人肉。我当然不能说我的运气和老狐门牙被人钳掉有什么关系,但情况就是这样。我管人肉,不光能抽水头,还能隔三岔五替自己带点小货,老狐他知道,睁只眼闭只眼,要不他能怎么样?他做金子最鼎盛时期,我每天组织人一趟趟带几公斤货出关,他后来的发达有我很大功劳。当然,我也走过麦城,没少挨揍,还被人敲断两根手指,但我能吃苦,人缘也好,从不欺负人肉,遇到同行有麻烦,能照顾的都会照顾,这是水客间的默契。走麦城那次,我防着前胸没防住后背,被港警抓住,那些阿Sir偶尔也查水客,我货被扣下,交了五百元保释金,三个月后到粉岭出庭,再交三百元开庭费,判罚三千,一个月白干了,比敲断手指还让我心疼。
我交罚单那会儿,内地第一家外汇交易中心刚成立,第一座核电站在大亚湾正式运行,互联网刚刚建局,大家都生活在欣欣向荣的改革春风里,万众都在往好里奔,我给自己鼓劲儿,没关系,风中去的水上来,我不会比别人差。
以后毛更新就来了。
有一天,我蹲在观水秀服装摊前,手里端着塑料杯,杯里盛着刚买的咖喱鱼蛋,一边吃着鱼蛋一边和观水秀聊天,老狐把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领过来,说阿粥,这係毛更新,技校生,也係杨村镇的,你带上他一起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毛更新,他约摸比我小两三岁,相貌清秀,梳着哥哥的二分头,用了啫喱定型,穿一件水版港衫,一双带襻凉鞋,看上去风华正茂,只是有点显腼腆。他假装镇定自若,手插在口袋里,伸一只脚出来,但他脚颤得厉害,还不断地扭头干咳,听得出嗓子眼里没痰,我就知道他很紧张。我问他,毛更新,你是技校生,为什么不在家里吃公差饭?他一梗脖子,操一口杨桃腔的粤普说,我不想一世没前途。我嘻嘻笑着问他,你指的前途是什么?他眸子斜到一边,用眼白罩住我,眼白和他脸色不相上下,总之很有文化的样子。他说,老狐说了你们的情况,先申明,我和拿不到提成的那些人无共样,我立志做商人,少一分钱也不干。我被鱼蛋噎住嗓子眼,喘过气来后哈哈大笑,笑得手中杯子里的鱼蛋抖落掉两只。我止住笑,朝地上的鱼蛋可惜地看一眼,站起来,牙签穿了塑料杯里最后一只鱼蛋,送进观水秀嘴里,鼻孔里哼了一声。毛更新听出我在嘲讽他,没受打击,反过来问我,子贡知道啰,孔夫子个大弟子,他就是大商人,不是他出资,孔夫子不会搭着风周游列国。他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孔夫子我知道,三千弟子,比老粥的马仔多出百倍,但我不喜欢新来的人教育我,而且当着观水秀的面。我把塑料杯和牙签往排水沟里一丢,说,切,饿狗想飞鸟,还商人哩,你先把博罗普通话改掉,改成广普也行,改成客普也行,要不就干脆说香港白话,说好了再说子贡的事。毛更新愣一下,不明白地问,为什么不能说博罗普通话?我说,你说博罗普通话,差佬一听就知道你从山里来,就会盯上你,你拿什么周游列国?毛更新被我说蒙了,问,那,怎么改?我拉长声调教训他,博罗话哩,声母带喉塞音,有大量清边擦音“ɬ”声母,央元音“ɨ”作单韵母、复韵母或韵尾的字多,这些,广普和客普都没有,抵得啰?我说完,得意地朝观水秀飞了个媚眼。毛更新张着嘴瞪着我,半天没吭声。现在看出来了,他不光眼和脸白,牙也白,肯定是仔细刷牙的人。我没告诉爱清洁的他,初中毕业后,我不想种柑橘,在农场小学代过几天课,不光官普话说得好,还啃了几本中小学语言教材,我得教孩子呀。
后来和毛更新熟悉了,我才知道,他早先的理想不是做商人,而是当医生。他家和我家一样,从新加坡回来,不同的是,我阿爸是工程师,他阿爸是医生。他受阿爸影响,从小崇拜葛洪,就是在我们罗浮山建道场那位岭南道教开山鼻祖,但他不崇拜炼丹的化学家和写《抱朴子》的哲学家葛洪,而是崇拜写下《肘后备急方》的医学家葛洪。毛更新认真研读过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书都被他翻烂了。用他的话说,葛太老是世上最早治疗天花和恙虫病的神医,对肺痨的治疗心得比外国人早一千年。他想做葛太老那样的人,可惜他学习成绩不景气,只考上惠州卫生学校,读了两年护理专业,毕业后分回罗浮山乡村卫生站,离葛老爷子的道场倒是不远,却离医学家的理想十万八千里,于是他毅然改变梦想,脱下乡村卫生站的白大褂,跑到沙头角来了。
看得出来,毛更新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自他入伙后,他就一天到晚给我讲商人的故事。有一天,观水秀一大早在海鲜档买了蛏子送来,我淘米煮饭洗蛏子,毛更新脚尖贴脚跟过来,不说搭一把手,缠着问我知不知道战国时期的大商人吕不韦,秦公子异人落魄赵国,吕不韦把异人当买卖做,资助他回国做了秦庄襄王,自己官拜相国,又帮助秦王兼并六国,统一大业,还主持编纂了《吕氏春秋》,比我教小学生清边擦和央元音强百倍。为了证明“ɬ”和“ɨ”对商人不算什么,他专门举例,说商人德才兼备,在秦汉之前是国人的典范,所以《史记》专门有一卷“货殖列传”,就是用来歌颂商人的。
老实说,毛更新这个人挺清新,没有油滑气,让人喜欢,但我却不待见他的执拗。我知道他想说服我接受他的观点,可我一点也不想当“货殖列传”里的人,看上去他们的确了不起,可下场都不怎么好。我只想赚够钱,带着观水秀回杨村镇光宗耀祖,过一番人间好日子。我的朴素愿望被毛更新拿着理想的榔头一下一下猛敲,脑门那块尖锐地膨胀着,特别疼。事情过后再一想,要说乡音乡情,葛洪是半个博罗人,钟楚红也是博罗老乡,每次出关交完货,我就拉着观水秀找家录像厅看《胡越的故事》和《鬼新娘》,观水秀看周润发和蔡枫华,我看钟楚红。我从没想过从祖先那里学点什么,我就想见见同辈的红姑,我是说,近距离见,最好能说两句话,那就是我的梦想。
好在,除了在商人理想上的纠结,毛更新没有别的毛病,他讲他的故事,我只当他书生意气,不和他一般见识。那天吃饭时,观水秀筷子头咬在牙齿间,哧哧笑着看毛更新,看一会儿咬着我耳朵小声说,她有个守服装摊的小姊妹,想和毛更新睡,问我能不能帮忙。这事我知道,不光守服装摊的,沙头角吃走水饭的女人都喜欢毛更新,他在街头一出现,一堆鲜眉亮眼的妇女都会贴过来,变着法子调戏他。我就把观水秀姊妹的愿望告诉毛更新,问他行不行。毛更新脸红成虾干,眼睛瞪得比驼鹿眼还大,嘴角挂着半拉油汪汪的蛏子壳,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我哈哈大笑。观水秀也笑,腰肢撑不住地往我身上挂。这事有过以后,毛更新就好多了,能接住了,全亏我在一旁指点,这是后话。
可以说,毛更新刚来那段日子对我刺激特别大,他打开了我的眼界,让我为自己的目光短浅羞愧,经过这家伙一点一点地灌输,我心里有些东西开始发芽。为了像毛更新那样立志,我忍痛舍弃红姑,转而追《大时代》和《笑看风云》,这些打打杀杀玩腹黑的故事里才有我需要学习的东西。从那以后我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其实不是书,是杂志。那会儿地摊杂志特别多,也没个正经刊号,印得很粗糙,取个惊世骇俗的标题,一本能卖到五块八块,花了我不少钱。
毛更新第一次带货是我领着他做的。那天早上,我给他和另几个新来的人肉做培训,交代离开中英街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如果被查到,咬死货自用,求放行;海关要是不放,千万别犟嘴,按退港、补税、扣货依次选项,宁愿打单扣货也绝不认罚单,不能让通行证被刷,要是一年开出三次绿白单,这行就别干了。
交代完,我把人带进街里,让他们等着,我去店里探货。老狐已经在那儿了,和人在后铺饮茶说话。等店里的伙计收拾好货,打好小票,我把人一个个叫进来,按人头提货,每人二三十块港币连同小票塞进手心,告诉他们货是什么,抽检时怎么说。轮到毛更新,他很紧张,不停地扭过头去清嗓子,我犹豫了一下,收了金子,让他等着,去一旁铺子里买了五百块钱的橄榄油和化妆品,打好包扛过来。老狐在后面看见了,骂了句,会算唔会除,偷米较番薯。但也没管我。
我把货交给毛更新,告诉他货没有危险,让他记住我教的,放心出关,我会送他出关。我带了几客金,指点毛更新跟在几个扛着大包小包的东北游客身后,利用他们做掩护,我则和毛更新隔着三五个游客,跟在他后面去关口排队。
那天游客不多,队伍只排了半条街,不到两小时就轮到我们了。毛更新跟在那几个扛大包的东北客后面,本来很安全,快到他时,一个老伯突然[典][见]着脸插到毛更新前面,哪知道就被查出带了违禁品。海关人累极了,骂老伯,鬼打里,一把年纪不嫌驼衰人,三代乌鸡唔走种,懒得说你,还笑,再笑开你罚单,货主打死你。老伯追着扣走的货求情,亮出后面的毛更新。毛更新吓坏了,站在那儿瑟瑟发抖。海关人看他一眼,二话没说,收走了他的通行证,让他哪儿拿的货退回哪儿去。
我挤过去,拉着毛更新退回街里,告诉他,人家根本没查他货,看他眼神不对,诈一下,他只消理直气壮回一句事情就过去了,他站在那儿只管发抖,等于自我暴露。
我把毛更新带回店里,给他重新收拾了一袋奶粉和麦片,不值三百块,让他再去验关。毛更新站着没动,脸色苍白。我说,你还做不做?你当在这条街上端饭钵这么好端?你要今天空手出关就坐死了人肉脸。毛更新不回答。我看他已经快哭出声来了,就骂他,狗屌个,还梦想,子贡样子学不会,吕不韦样子也学不会?我骂毛更新,其实是实话,这条街不是一般的街,六七年暴动那会儿,大陆民兵开枪打死几个英国阿Sir,就那样街上的商铺也没落过闸,在这条街上混,天塌下来斜眼可以,抬头冲着天空犯愣不行。过一会儿,毛更新仄身过来,气不顺地从我手中夺过货袋,出门贴着街边走了。我连忙跟上去,这回很顺利,海关人没拦他,他找海关人员要扣下的通行证,人家不给,没好气地说,这碗饭你吃不了,回家改端别的碗去。他一脸臊红地出了关,货交给等在外面的人,水费没领就走了。
那天我帮老狐出了不少货,老狐很高兴,晚上叫了烧鹅仔,我们喝了点酒,守着破电视看《伴我闯天涯》。毛更新很沉闷,回到住处就蒙头睡了,晚饭没吃。我借着酒劲对老狐说,毛更新证被扣了,这碗饭他吃不了。老狐呷了口酒,叹声气说,不是人人都像你阿粥,龙舟装猪屎,总有灶下鸡,一撮土地上出来的人,能照应就照应点。我听了很感动,觉得自己门牙留着也不如老狐。酒喝完,上床睡觉,听见毛更新在被窝里嘤嘤出声,我冲他说,要就号出来,听海关人叫,怎么做商人?那家伙揭开被子挺尸一般坐起,鼻孔冒泡地朝我喊,行远啊子!我哼一声说,前世少哩你,管你。我就倒头睡了。
……
作者简介
邓一光,20世纪80年代开始小说写作,出版长篇小说10部,中短篇小说百余篇。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