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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0年第10期|吴克敬:燕子,燕子飞(节选)
来源:《北京文学》2020年第10期 | 吴克敬  2020年10月19日07:20

远亲不如近邻。鲜本求在村里给人这么说来时,没人不赞成他说得好、说得对,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安小旺的媳妇甄燕燕夜里在家生产,按照“落草”而生的习俗,男人安小旺背回家来一大背篓的散麦草,铺在他家土炕炕脚,让甄燕燕移身在散麦草上生产了。横生的胎儿,让要做母亲的甄燕燕,把自己的头发撕扯得比麦草还散。她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满头满脸都是汗,挣扎得要死没活!逼得村里的接生婆,看着她既忍无可忍,又无计可施,这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绝望地给安小旺说上了。

接生婆说:要大人?

接生婆说:要娃娃?

守在门帘外边的安小旺,听得懂接生婆的这两声问询。她说“要大人”,就是放弃娃娃;她说“要娃娃”,就是放弃大人。这太可怕了,安小旺的耳朵眼里,像被接生婆猛地射进去了两发带火的枪弹,让他的脑袋突然有种炸裂的痛!安小旺没有配合接生婆的问询,他只按照他的心愿,扯破了嗓子,站在门帘外歇斯底里地吼喊了起来。

安小旺吼了:大人我要!

安小旺喊了:娃娃我也要!

安小旺吼喊:大人娃娃我都要!

与安小旺近邻的鲜本求,白天忙了一天,到晚上睡得正香,牙不咬,屁不放,只是在做他的梦……梦里几只小燕子,绕着鲜本求,翻来覆去,似是唱着歌儿一般,清脆明亮地啼叫着,叽叽叽……喳喳喳……村里承包了陈仓城里的那家大机关茅厕。鲜本求一天时间里,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拉着粪车,从大机关的茅厕里,能拉回来两车粪尿。他把粪尿拉回村上来,是要泼进村里的蔬菜地里的,让那些绿旺旺的菜苗儿,吃喝个够,是西红柿,是茄子,就一个生得红,一个生得紫。是黄瓜,是豇豆,就一个生得脆,一个生得鲜。还有芹菜、韭菜、菠菜等等,无不生得嫩鲜馋人!这是为什么呢?说白了,大机关的伙食好,鸡鸭鱼肉的,在那里上灶的人食用了,拉下来的粪尿,积攒在他们大机关的茅厕里,是比一般地方的粪尿肥……可爱的小燕子,也不嫌弃粪尿的气味冲,只要鲜本求从大机关拉回村上来,往蔬菜地里泼洒的时候,小东西们总会旋旋绕绕地飞了来,旋在鲜本求头顶的蓝天上,绕在鲜本求头顶的白云间。

鲜本求往来在陈仓城里大机关的厕所和村里的蔬菜地之间,经常拉运粪尿浇泼村里的菜苗,不知小燕子可知道,总之他是太知道了。

鲜本求因此要不无骄傲地在村子里买派的。

鲜本求说:人家大机关的粪尿,是不愧大机关的名声呢!

鲜本求说:粪尿上漂着油花花哩!

鲜本求说:肥香肥香的油花花呀!

做着小燕子翩翩旋绕,纷纷翔飞,还有油花花飘香的粪尿梦,鲜本求被安小旺吼喊醒来了。他没有怎么想,就翻身起炕,穿裤子穿袄,也不管裤子穿得可正,袄儿穿得可对,就匆忙跳下炕,往隔壁邻家的安小旺屋里跑去了。

鲜本求从他家往出跑的时候,居然没忘回头去看他家屋檐下的那窝小燕子。他看见了,梦里的小燕子,正在小燕子衔泥垒筑的燕子窝里,静悄悄的一声不鸣,酣酣地眠着夜晚哩。

鲜本求那么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燕子窝,就一路狂跑,跑进了近邻安小旺的家,听到了接生婆与安小旺的吼喊声。

接生婆重复着她的话,几乎如哀求了:要大人?

接生婆说:要娃娃?

安小旺坚持不改他回答接生婆的话。他吼着回答说:大人我要。

安小旺喊着回答:娃娃我也要。

人生人,吓死人!在乡村社会流传了千百年的这句民谚,赶在这个时候,尖锐地刺激着鲜本求的耳鼓,他不用再问与他近邻的安小旺什么了,知道她媳妇甄燕燕给他们家生产哩。添丁进口,一件喜庆的事情,遭遇到了横生难产,结局就不那么喜庆了,甚至可能酿成一场妻死子亡的大悲剧!情急之中,鲜本求既是对他看见的安小旺吼了,也是对他看不见的接生婆,还有安小旺的媳妇甄燕燕吼喊了。

鲜本求吼:你们都撑着,好好地撑着!

鲜本求喊:我这就去找人来!仓城里的那家大机关,在这个人命关天的紧要时候,要想获得安小旺“大人我要,娃娃我也要”的理想结果,也许只有那家大机关出手帮忙,才可能完美实现。鲜本求不敢怠慢,想到了就毫不犹豫地去做,因为他敏感地感觉到,能抢回一秒钟的时间,对安小旺和他媳妇甄燕燕来说,就多一秒钟的希望……鲜本求往村委会拼命地跑了去。村委会有一部电话机,是他们渭河岸边的滩底村,唯一向外联系的一部电话机哩!鲜本求疯了似的跑,边跑边喊叫,到了村委会门口,也不等住在村委会值班的人开门,便飞起一脚,踹开了关着的门扇,扑进村委会里,抓起电话机,就往陈仓城里的大机关拨打起来了……人家大机关,确实有大机关的风度,深更半夜的电话,鲜本求一拨就通。鲜本求没有客气,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大机关,安小旺的媳妇甄燕燕横生难产,娃娃、大人都危险!说到最后,他加重了语气,给大机关那头接电话的人说了。

鲜本求说:我是天天来你们大机关拉粪尿的鲜本求。

鲜本求说:我和你们任管事最熟了。

那边接话的人,听出了问题的严重,也听出来鲜本求的底细。他不敢怠慢,当即给他回话了。

接电话的人说:我立即通知市妇产医院。

接电话的人说:我立即告诉任管事。

任管事是谁呢?

鲜本求说不清他是大机关里的秘书长,还是大机关的事务长?或者是大机关的什么长?不过他去大机关拉运粪尿,他在与不在,因为有他的吩咐,大机关是都给他留着门的。有时候留的是前门,有时候留的是后门,那是因为大机关的厕所,后边的院子里有,前边的院子里也有。任管事给鲜本求留门,没有别的理由,就是为了鲜本求拉运粪尿便利。

任管事对鲜本求的好,鲜本求一样一样地记着,哪怕他文化程度不高,又还瘸了一条腿,走路像划着旱船似的,一条腿摆着,一只胳膊就摇,但那一点都不影响任管事在鲜本求心里的形象!任管事是高大的,是英俊的,是关切人的,是爱着人的。因为此,鲜本求却毫没来由地有点怕他,到了大机关拉运粪尿,就还尽可能地躲着他。

可是任管事不让鲜本求躲他。

任管事像是与鲜本求早就约好似的,总能在鲜本求到大机关院子的厕所里淘粪尿时,把他一艘旱船似的身体,划拉着划到鲜本求身边来,没话找话地要和鲜本求说几句。鲜本求因此常觉奇怪,奇怪他一个大机关里人称管家的人,是多么贵气呀!他难道不知道厕所里的粪尿臭?不知道他和他鲜本求不一样,他鲜本求就是个拉运臭粪脏尿的人!

来大机关拉运粪尿的鲜本求,对任管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任管事每一次寻着了他,向他问东,向他问西,锅碗瓢盆,家长里短,都是平常事儿,什么地里的麦子过冬没冻着吧?春天来了,麦子起身了吧?什么村里人的日子怎么样?有啥困难吗?鲜本求爱听他问这些话,他有问,他必答……其间任管事把他的纸烟要掏出来,自己衔在嘴上吃,也递给他,让他吃。鲜本求咋能吃他的纸烟呢?烟盒子花花绿绿好看,烟卷儿白白净净好吃。鲜本求在任管事拿着纸烟给他时,还没衔在嘴上吃,就会有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往他的鼻孔里钻,让他是要香得打喷嚏哩!

鲜本求是有自知之明的,哪能随便接人家的纸烟吃呢?他尽力地来躲任管事了,可他是躲不过的,就只有客随主便,接到手上吃了。

吃了任管事的纸烟,任管事问他话,他就觉得更体己。

在这样的一种氛围里,鲜本求便毫无拘束,心里有什么话,就都竹筒倒豆子,丁零当啷地给任管事说了。

鲜本求记得最有趣的一次,是他到大机关拉粪尿,在村里的蔬菜地头,顺手摘了一撮豆角,还有一撮蒜薹,以及一把葱苗和一把小青菜,用菜地边的马兰草,扎绑好了,挂在他拉运粪尿的架子车辕梢上,一路鲜鲜嫩嫩地走进了大机关,见着了在大机关院子里的任管事。他从架子车上的辕梢上,解下他带来的新鲜蔬菜,递到任管事的手上,要他拿着回家去,给他家的锅灶上添点新鲜。

任管事没有拒绝鲜本求的好意,他把鲜本求递给他的新鲜蔬菜,接到了手里,翻着看了看,又凑到他的鼻子下,凑近了嗅。他那么看着嗅着,不能自禁地把鲜本求递给他的菜蔬夸赞上了。

任管事夸着说:真格新鲜呢!

鲜本求说:刚从地里摘来的。

任管事赞着说:真格香哩!

鲜本求说:都是你们大机关粪尿好,拉运回菜地边,泼浇在菜地里长出来的。

实话实说,鲜本求回答任管事的话,没有一点点的虚,可他说出来后,却意识到了问题。鲜本求就脸烧烧地红,把他的手抬起来,捂在了他的嘴上,低下了头,想要观察任管事听了他话的感觉,却又不敢看,把他难为情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鲜本求怕任管事把他说的话理解错了,会要想到别的方向去。

偏偏是,鲜本求怕什么,任管事就也想到了那个方面。

任管事开口了。他说:你带给我的是一大把粪尿了。

任管事还说:一大把新鲜的,保留着原始菜香的粪尿啊!

任管事再说:我们机关灶上,今后就只吃粪尿的蔬菜。

窘迫不堪的鲜本求,被任管事的几句话,救活了过来。他红得流血的脸也顿然地退着潮,并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眼望着善解人意的任管事,开心地答应着他,说他们一定听任管事的话,保证大机关的灶头上,吃得到他们村的新鲜蔬菜。

鲜本求尽可能地规避着粪尿俩字眼,但任管事却没有,他坚持着他们开头说的话。

任管事说:粪尿蔬菜。

任管事说:道地的粪尿蔬菜。

把“粪尿”俩字强调到这个份上,也许只有任管事一个人了呢!不过鲜本求承认任管事强调得有道理,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使得化学肥料种植的蔬菜,以其不可抵制的势头,迅猛地侵蚀着粪尿种植的蔬菜。鲜本求说不明白化学肥料种植的蔬菜,比起粪尿种植的蔬菜,有什么不同?但是被任管事这么一说,他突然地有所觉悟,发现化学肥料种植的蔬菜,在产量上,有时还要高过粪尿种植的蔬菜,而且还可能比粪尿种植的蔬菜生长得快一些。但是问题来了,因为产量的增加,成熟期的加快,导致化学肥料种的蔬菜,在口感上,变得没有粪尿种植的蔬菜醇厚地道。

瘸着一条腿的任管事,他的嘴巴是够刁的啊。

任管事向鲜本求明确指出,要由他们村给大机关灶上供应粪尿蔬菜,鲜本求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拉运着大机关院子里厕所的人粪尿,浇灌着村上的蔬菜地,他就必须信守诺言,老老实实地给大机关灶上供应粪尿蔬菜了。

因为粪尿蔬菜的关系,使鲜本求与任管事的友谊,一天一天地深化着,到了他的近邻安小旺媳妇甄燕燕横生难产,鲜本求本能地就想起了大机关,和在大机关里的任管事。

任管事最先来到鲜本求求救的渭河岸边的滩地村。

任管事是坐着一辆帆布敞篷的吉普车来的,鲜本求在滩地村的村口接着了任管事,他想与任管事乘坐着吉普车再往村里的安小旺家去的。任管事却弃车下来,问了鲜本求一个问题,他问妇产医院的医生来了没有?鲜本求回答,还没有。任管事便嘱咐吉普车司机,转过车头,打开车灯,让他往来路上照,努力地照,能照多远照多远……任管事所以有此作为,用他的话说,他走在前头是没有用的。村里的媳妇横生难产,等的是市妇产医院的医生,她们来了,横生难产的甄燕燕和她生产的娃娃才有救。妇产医院的医生们,是追在他的后面了,他要先到的吉普车给他们照亮,引导他们向正确的路上来,来得快一点,越快越好。

看着吉普车司机把车头回转了过去,向着来路,射出两道灿灿的白光,照得远了便聚结在一起,汇成一道光灿壮阔的通道,继续地向前照着……远远地照见了一辆救护车,“呜啊呜啊”地嘶叫着飞驰来了。

救护车快到村口时,任管事又指挥吉普车给救护车让出道来,推着鲜本求上到救护车的驾驶座一边,让他给救护车带路,去了安小旺的家。

谢天谢地,妇产医院医生的职业技术是精湛的,加之救护车上设备和药品的完善,难产的安小旺媳妇甄燕燕和他们的娃娃,就都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鬼门关,新生儿从娘胎里滑落下来,发出的那一声啼哭,是太嘹亮了!

在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里,守在安小旺家院门外的鲜本求,看见任管事哭了。

在任管事没哭的时候,因为焦急,他把他变得像头磨道里的驴子一样,皱着眉头,一直在安小旺家门口兜圈子,那条瘸腿摆着,还有胳膊跟着瘸腿的节奏摇着,摇得激烈,摆得激烈……吉普车的司机下车来,想要撒尿,被兜圈子的任管事吼上了他的驾驶座,要他不要离开他的岗位,小心妇产医院的医生有什么急需,吉普车就要立即出动,争分夺秒地完成急需完成的任务。

婴儿的啼哭,惹得任管事哭了。

哭了的任管事,在陪着他身边的鲜本求身上,拍了一巴掌,什么话都没说,顾自爬上严阵以待的吉普车。没等司机按喇叭,他自己伸手在方向盘装置着喇叭按钮的地方,长长地按响了一阵,这便回他的大机关去了。

安小旺的新生儿子要过满月了,他托付鲜本求请任管事,他要他的小儿子,他的媳妇甄燕燕,还有他,他们一家人感谢任管事哩。

在大机关拉粪尿的鲜本求,带着安小旺一家的嘱咐,把任管事诚心诚意请了,却没有请得来。当时的情景,让鲜本求纳闷,受托邀请的任管事像是忘了还有那一场事似的,反问鲜本求了。

任管事说:安小旺是谁?他请我?

任管事说:他请我做什么?

鲜本求睁大了眼睛,他是不解的,想着要给任管事仔细解释时,却被任管事嘴里说出来的话,把他要解释的话,完全堵回进了他的喉咙眼里。

任管事说: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哩。

任管事说:而且还是人命关天的难处哩!

任管事说:大机关的职责,可不就是为人排忧解难吗?

听着任管事的话,鲜本求就只有感动了。他在给安小旺转达任管事的态度时,多加了两句话。

鲜本求说:好人啊!

鲜本求说:他不愧大机关的人。

不愧是大机关人的任管事,鲜本求和安小旺盛情请他没有来,却在多年后的一个日子里,悄没声地到他们以种植蔬菜为主业的滩地村来了。

与任管事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容貌端庄、举止稳健的人。

他俩一到滩地村来,就被村里人认出来了。这是因为那位容貌端庄、举止稳健的人,隔三岔五地要上报纸,要上电台电视,大家知道他是大机关的首长哩!所以他俩刚一进滩地村,就被村里认出了他们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问候着村民,村民也问候着他们,相互的气氛是热烈融洽的,是和谐美好的。

在这样的氛围里,瘸着一条腿的任管事,问到了一个问题。

任管事说:首长关心咱们村上的粪尿蔬菜,他下到村上考察来了。想问问大家用屎尿浇的蔬菜好在哪儿?

任管事的话,把围在他们身边的滩地村人,一下子问蒙了。

乐着的村里人七嘴八舌,围绕着粪尿蔬菜的话题,你一言他一语地说了起来。

有人说:粪尿好不好,地里的蔬菜知道。

有人说:人的舌头尖子也知道。

任管事陪同大机关首长来渭河滩地村的消息,没上报纸,没上广播电视,但却像生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滩地村。

在菜地里务劳菜苗的鲜本求自然听到了。他听到后,心里想着要从菜地里出来,回村里去见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的,但他的两条腿,却如灌了铅一般,硬硬地杵在菜地里没有动。这是因为他的自信,他自信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过不了多会儿,自会寻到他的菜地来的呢。

鲜本求所以有此自信,是他知道,对粪尿种植的蔬菜,颇感兴趣的任管事有些年头是吃不到嘴边了。

现在的市场上,充斥着的都是化学肥料种植的蔬菜。当然,这还怪不得化学肥料,乡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原来大片相连的土地,一户一户地分到了个人家里,政策规定,还要坚持长期不变。鲜本求像滩地村的人家一样,也分到了一片自己家的责任田。与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几乎同时,繁华城市里的厕所改造行动,也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原来的水厕,呼啦啦砸了去,换装上了抽水马桶……鲜本求耳不聋,眼不花,他听得懂,也看得见厕改行动的宣传,把原来的水厕,贬损得多么落后,多么不卫生,严重影响着城市的容颜,还有城市的环境。而抽水马桶就不一样了,是进步的、先进的,既是科学技术的一大成长,更是社会生活的一大享受。有的宣传东拉西扯,甚至拉扯出一位英国的教士,那位名叫约翰·哈林顿的人,说他天才地发明抽水马桶,发明成功后,镀金镀银地做出一个,先敬献给了他的教母——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听听看,那是多么高贵的事情啊!人家女王的屁股最先享受了呢!大趋势使然,鲜本求常去大机关可以拉运的粪尿,因为大机关带头实行了厕改,就再没有了他拉运的粪尿了。

没有了粪尿可以拉运,鲜本求差不多就断了大机关的路。

路虽断了,心却没断。鲜本求经常会想起任管事的,想他一个大机关的管事,一点没有大机关的架子,为人是那么随和,心肠是那么善良……鲜本求想他忘不了任管事,而且他还相信,任管事也不会忘了他。难道不是吗?就在今天,就在当下,任管事陪着他们大机关的首长,到他们渭河边的滩地村调研来了,就是一个证明。

应该说,鲜本求的这点自信,确有他自信的基础,一天见不着来大机关送蔬菜、拉粪尿的鲜本求,任管事在大机关里,就觉得欠缺了什么。任管事像鲜本求一样,确实是想着他的呢。一天不见想一天,三天不见想三天,一月不见想一月,一年不见想一年……长此以往地想着,任管事把鲜本求刻画在了他的心里,惦念着他鲜本求哩。

任管事是既惦念鲜本求一个大活人,还惦念他的粪尿蔬菜。

惦念的不断积累,促成了任管事陪同大机关的首长,前来滩地村调研的行动……在滩地村里,任管事和大机关的首长,与热情的村民,扯了些他们想要调研到的话题后,这便问起了鲜本求。安小旺当时就围在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的村民中,他踊跃地向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毫不保留地反映了他的心声。安小旺说他感激党的政策,感激党的干部,关心群众生活,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

安小旺在向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表达心声的时候,他当年横生难产的儿子安恩给,就虎头虎脑地依偎在他的身边,听他爸说着话,小家伙的脸上乐得开了花一样。他听他爸说完话,把他爸的手拉着摇了摇,见他爸没啥感觉,就自己转身走了。

安恩给是去上学读书了。要参加中考了,哪怕是星期天,安恩给也有老师给他们安排的功课,复习数学复习语文……没完没了,都是复习。

安小旺还沉浸在他说的心里话中,因为是发自肺腑说来的,就把他还说得眼泪巴巴……安小旺的肺腑之言,当下引起了围在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身边的滩地村人的共鸣。嘴快的那一个,还要伸手去拽过安小旺的儿子,他没有拽得到,就指着安小旺上学去的儿子,给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介绍了。

嘴快的那个人说:安小旺的儿子,就是党的领导干部热心关怀的产物哩。

嘴快人的话,把在场的人,包括任管事和大机关首长,都说得大笑起来。任管事这个时候,真就也关心起了安小旺的儿子。他的眼睛追着走远了的小家伙,简单地给首长说了当时的情况,这便使首长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亦然向小家伙看了去。

首长看着安小旺活蹦乱跳的儿子,深有感触地说了这样两句话。

首长说:我们党员干部,每时每刻都要心怀群众。

首长说:我们心怀群众,群众也才会心怀我们。

首长说的两句话,说得滩地村的街头上,爆发出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在村民们的掌声里,任管事问起了鲜本求。

任管事说;你们滩地村的鲜本求呢?

安小旺抢着给任管事说了。

安小旺说:鲜本求在他的责任田里哩。

安小旺说:他的责任田里种植的都是蔬菜,他把蔬菜地当成他的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