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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唱歌,因为我悲伤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10期 | 严英秀  2020年10月29日09:25

看齐秦1991年北京“狂飙”演唱会。只一开场,齐秦在万众欢呼中走出来,站定在舞台上,我便悄然湿了眼睛。没错,这才是齐秦。所有的光都在他身上,他轻捻指尖便引爆全场。但当镜头定格在他的眉目间,恍惚中,我的心里倏地叠印出今天的齐秦来。对比太过鲜明,仿若在某种光滑之物上刺啦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今天的齐秦,他实在是老得太快,老得太不可挽回了啊!这些年,这一路,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是什么让他从一个狂野的精灵般的歌神,变成了今天的那般模样?

可是,齐秦,他又怎能不老呢?1991年,那是多么古老的年代啊。分明恍若昨日,却已是弹指一挥30年了。30年,我自己又成了怎样的面目?30年前的我,如果逢着今天的我,她能甘心相认吗?她又将如何面对时光之手如此的揉弄?那双手雕刻每一个人的尘世光阴,在一些人的脸颊上它轻柔如母亲之手,而对另一些人它狂暴又粗粝,是大风挟卷着沙尘的坏天气。

1991年,与互联网时代还隔着遥远的距离,那时候,生活在一座江边小城里的我,且不说不可能去听演唱会,甚至就连齐秦正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办四面台演唱会,并且一唱就是三场的消息,我也不能同步得知。那场演唱会创造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巅峰现场,至今被誉为华语乐坛最经典的演唱会之一。无论是对于歌迷,还是齐秦个人,“狂飙”都是一场意义非凡的演唱会。齐秦是台湾歌手在大陆开巡回演唱会的第一人,狂潮掀起,自此后经久不息,成为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永远的歌神”。而单就演唱和表演来讲,“狂飙”亦是一场极其精彩的现场演出。据说当时很多歌的演唱甚至都超越了录音室的版本,是齐秦歌唱的实力巅峰。人都说,未听过这场演唱会,便不能了解齐秦的全部。

而我已是永远地绝缘于那样的盛典了。时光不能倒流,我只能隔着荧屏,隔着30年浩荡的悲喜,重温齐秦当年的风采。当年,他是那样潇洒俊朗,那样超拔脱俗。他的声音,嘹亮处直冲云霄,低徊时如情话呢喃。那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魔力嗓音,李宗盛说那是镶着金边的嗓子。他带着分分钟炸裂舞台的气场,他的个人气质和歌曲精神是那么吻合。那些永远只属于他的歌曲,我一曲一曲听下来,那些30年间从未生疏过的旋律,又开始一次次激荡我的心房。我的眼里是流光溢彩的齐秦,我的脑海里却是30年前长裙飞舞黑发飘扬的自己:我整夜整夜地听歌。我满坑满谷地翻腾磁带。我曾经为了买到齐秦的新专辑,坐一天汽车再坐一夜硬座火车到省城。我身边围着一大群爱听歌的朋友,如果谁突然买到了齐秦的专辑或有他的合辑,总会兴高采烈先跑来给我听,但一般情况下我都是那个收集最快、最全的人。

那些永不复返的美丽的年华啊,那些滴水成冰的纯粹的成长。

其实,中国内地早期引进的齐秦专辑,我最早到手的那些“狼”“狼Ⅱ”“狼Ⅲ”什么的的,应该都是把几张台湾版齐秦专辑的歌混在一起拼凑出来的。我早前便是听这些拼盘专辑,我甚至买到好几盘磁带封面上是齐秦但里面是屠洪刚、刘欢翻唱的,后来我凑齐了所有台湾原版的专辑,再后来便是CD、MP3了,再后来有了电脑,再后来,便是猝不及防地走进了数字智能化时代。磁带,越来越成了现在的孩子们几乎听不懂的一个词。而我,从1990年开始,数十年几度移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居所到另一个居所,我那些磁带,起初随着我一次次上路,后来便慢慢被搁置在旧地方,慢慢被尘封在旧日子的记忆里了。

就是这样。“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太多太多牵挂值得你留下”,但青春,终究是无法随身携带一辈子的东西啊。

我只能用“沦陷”这个词来形容最初听到齐秦的感受。那时候,漫山遍野刮着“西北风”,走在任何一条繁华大街上都好像是在走西口的路上。齐秦就是在那时候翩然降临的。只一听,一听便是全身心沦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喜欢他所有的歌,但相比更多人喜欢、更多人传唱的《北方的狼》《大约在冬季》《外面的世界》《往事随风》《思念是一种病》这些歌,我沉迷不已的是《空白》《冬雨》《狂流》《花祭》《一面湖水》《垭口》。“你太长的忧郁,静静洒在我胸口,从我清晨走过,是你不知名的爱怜。你太多的泪水,轻轻掩去我天空,从我回忆走过,是你洁白的温柔……”这是《空白》。这歌,这人,这词,这曲,初遇便是终身。从此,耳里,心里,一路相伴。

另一支,“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尖的一面湖水……”难道这不是一首诗?我并无丝毫羞惭地承认,作为一名上世纪90年代的文学青年,我从港台流行歌曲,从心爱的齐秦这里得到的文学启益,并不比从当时风靡一时的一些高大上纯文学书籍得到的少多少。齐秦的忧郁、迷惘、孤傲、哲思,无一不是典型的文学情绪。听上去似乎都是伤心的情歌,但句句叩问,声声呐喊,都掘进到了生而为人的生存本质。齐秦的词曲旋律,起落繁复,高亢低徊,表达着爱情、人生、岁月、生命的无穷意味,他唱尽了人间的无限美好和永恒哀伤。他完成了从“小我”到“大我”的升跃。齐秦,与同时代同样唱情歌的王杰那些人是不同的。这不是嗓音或歌曲风格的不同,而是源自内里的质地的境界的根本不同。

从1988年第一次听到齐秦算起,我成为齐迷已经整整32年了。32年的时间,曾经的花季少女已霜染两鬓,悄悄走到了一条斜阳小径上。不再整日听歌、唱歌,胸中依然块垒,旋律皆在心底。相比今天的孩子们,我们是多么执著又多么安静的一代粉丝啊,我们不吵架不骂人,没有能力给自己的偶像炒热度,但也决不惹麻烦。我们害羞,怯于表达,做梦都不会称偶像为“老公”,就连大家都习惯的昵称“小哥”,我也从未曾出口叫过一次。在我心中,他是一个真实的拥有,也是遥远的星辰。无论身处何地,只要齐秦的歌声响起,夜空中便升起了最亮的那颗星。“为什么大地变得如此苍白,为什么天空变得如此忧郁,难道是冬雨即将来临,即将来临……”在这样的歌声中,我能做的,唯有,30年如一日的深深地沦陷。

告别了尽人皆知的王祖贤时代,齐秦开启了一个男人正常的人生模式,娶妻生子,现世安稳。同时,他开始频频出入于电视综艺,什么梦想星搭档,歌手,中国好声音,大歌神之类的。其实,我也是看这些节目的,唱歌的地方,我总免不了要去瞅一瞅。其实,我也不是受不了齐秦面容沧桑,身形走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把眉目如画、长发飘飘坚持到最后,怎么可能将玉树临风、落拓出尘进行到底呢?甚至,我也能接受他的嗓音的变沙,变暗,因为他唱歌的韵味历久弥新,愈加醇厚。甚至,我也能接受他以参赛歌手的身份,在舞台上与吉克隽逸、平安、袁娅维这些选秀歌手们同台PK,甚至被淘汰。他虽然还是齐秦,但当他从一个多才多艺的音乐人,一个风格奇峻的唱作人,蜕变为一个纯然的歌手,一个遵从商业规则的娱乐大叔,那么,他又能争什么辈分讲什么资格呢?他需要的只是舞台,而舞台已被后浪翻江倒海。在一个原创力严重匮乏的时代,人们只能假装满足于花样迭出的改编和翻唱,只能把一些东西杂烩的技法元素大言不惭地吹嘘为“音乐精神”。年轻人们唱着缀满花边的齐秦的歌,赢了齐秦。这一点都不讽刺,这是不可违逆的自然法则,正如他的歌词所说,没有人能挽回时间的狂流。

尽管如此。那天晚上,看《中国之星》,在某个时刻,我还是被深深地刺疼。我比以往更痛切地感受到:江湖上到处都是他的传说,但这个浮华江湖已不属于他。他开拓了一个时代,而那个纯金时代,毋庸置疑已经落幕了。

事实上,今天的齐秦,他是勇敢的,祥和的,云淡风轻的。他曾经在“世界之巅”西藏拉萨开演唱会,他是一个从高处下来的人。关于他,人们还能说什么呢?那些坐在评委席上的人,那些聒噪的众声喧哗,又能怎样地评议他呢?齐秦,他早在他的华颜盛世就用歌声表达了一切:“不要对我说生命中辉煌的事,不要对我说失败是命运的事,对于我经过的事,你又了解多少?在自己的沙场,胜利总不属于我,我只有低头前进……”

没有人能挽回时间的狂流,但齐秦,依旧是无可替代的神话,永远的传奇。只是,我从此,不再看他参与的任何音乐秀。这不是他的错,是我错过。我低下头,深深地蜷缩到旧时光的阴影中。1991年的惊涛拍岸,溅到我破损的羽翼上,我是一只悲伤的鸵鸟。

说起来,我绝非追星族,除了视极个别的人为偶像,我更沉迷于广泛的热爱中,我只是要听好歌。我长久地听过台湾的姜育恒,张雨生,赵传,高明骏,童安格,熊天平,庾澄庆,伍思凯,张信哲,香港的张国荣,陈百强,Beyond,谭咏麟,李克勤,陈奕迅。张学友那完美无缺的歌声,我却听得少些。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歌于静夜痴思的我好像总是隔了一层,少有触动。他似乎更属于人声鼎沸的都市大街,属于唱歌比赛,华丽精致的哀伤里是掩藏不住的热闹。但那首《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却是极喜欢的,常常在KTV唱,唇齿生香的感觉。女歌手里,自黄金的20世纪90年代开始,我喜欢过叶瑷菱,黄莺莺,陈艾湄,叶丽仪,李翊君,许茹芸,孟庭苇,潘美辰,辛晓琪,陈慧娴,叶倩文,梅艳芳,林忆莲,陈洁仪,张惠妹,郑秀文,戴佩妮,杨千嬅。难以尽述这些美妙的名字。毋需讳言,好多年来,我们这一代人对流行音乐的理解主要来自大陆之外的华语地区。当然,后来大陆也开始渐渐有了好歌。中央电视台亚宁主持的《同一首歌》,其辉煌程度,至今无一台综艺唱歌节目可望其项背。如果恰巧遇到陈汝佳唱《故园之恋》,罗中旭唱《星光灿烂》,零点唱《爱不爱我》,韩磊唱《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满文军唱《懂你》,羽泉唱《最美》,解晓东唱《姐妹弟兄》,毛阿敏唱《天之大》,我便也常常沉醉在电视荧屏前。以及那首群星高歌的《公元一九九七》,那里面的谢津,林萍,李娜,都是那么好的歌手,后来不在了,不唱了。我听得最多的大陆女歌手是朱哲琴,那英,田震。

话剧《恋爱的犀牛》里,有一名恋爱培训师讲“如何与你不爱了的人分手”,方法若干,其中之一是“给他唱他讨厌的歌”。众演员们听完便整齐列队,划着手跺着脚齐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是个逗乐的场景,却挖掘了人情常理,爱屋自然及乌,但反过来厌乌也会弃屋。说极端一点,喜欢这首歌或者不喜欢,喜欢这类歌或者不喜欢,其本质反映的是一种人和另一种人的区别。如果在1996年,一个男孩讨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却偏偏要给我唱那首满大街狂轰滥炸的《九妹》,那么,就算是他长着一张齐秦的脸,我也不会在他身边逗留一分钟。可是,他既如此,又怎么会有齐秦的脸!

怎么能拒绝校园民谣的诱惑啊,尤其老狼!当然,李晓东的《冬季校园》也是极好的,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爱情诗人、流浪歌手,校门口的酒馆、有人哭泣的树林、宿舍里的录音机,这些人和事构成校园民谣的典型意境,风吹过落叶萧瑟的冬季校园,也吹拂起多少人典型的怀旧情绪。还有沈庆,他创作演唱的《青春》,其风格正如歌词“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但这样的清淡,舒缓,却偏偏有一种莫名之力,任何时候都能把你从现时态一把拽出来,空投到曾经的校园里那懒洋洋的午后草坪上,与他一起沉醉在“每一片金黄的落霞我都想去紧紧依偎,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的美好和纯粹中。

是的,莫名之力。在校园民谣这里,简单、平实是力量,干净,青涩都是力量,这是因为对于我们,“过去”本身是有力量的。曾经的拥有,曾经的失去,在长长一生中,总有着不可分说的穿透之力。说穿了,校园民谣是一代人的集体自恋,怀旧;没有前史的人,领略不到它的好。可那又是多么简单的前史啊,“白衣飘飘的年代”,穿着长裙的姑娘坐在那里,白衣少年弹着吉他哼着曲,不远处,白海棠正在簌簌地落下……这种简单到纯白的让人心疼的前史,走进诗句里落在琴弦上,其精髓只有一个字:“美”。美的年华,美的人,美的伤感。“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错失所爱,但忧伤只是淡淡的,怅然的凭吊里寄寓着善意的祝福。所以,一般情歌中撕心裂肺的呐喊,声泪俱下的诉告是不适合校园民谣的,太过激烈的表达会惊了歌中的人。

老狼就是天生适合讴歌这种纯粹之美的人。他形象清明,笑容温暖,长发披在他的肩上并不见桀骜不驯的派头,却只是文艺青年独有的俊逸,亲和。他的声音,是一种清亮的沧桑,深刻的单纯,仿若是为了唱尽校园的美好和青春的失落而定制的声音。他一开嗓,曾经某时某刻的味道、颜色、形状、触感便扑面而来,回忆的河流潺潺流淌,时间的隧道向我们开启无底的幽深。仔细想来,校园民谣歌咏的初恋回忆,有着多少蕴藉绵长的内涵和外延?千千阙歌似乎都唱着爱情,但事实上它们唱着的,只是时间。理想与现实,坚持与妥协,成长与蜕变,这才是校园民谣久久感怀的主题。今昔恍惚,你在哪里?你曾拥有过什么,你一路丢弃了什么?所有年轻的,美好的,珍爱的,遗憾的,都像奔驰而过的地铁,去而无返。在时间的虎口上,没有谁可以脱险。

老狼在中国民谣的开山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是一个高产的歌者,至今也不过三四部专辑,但每部专辑里的每一首歌,几乎都成为经典,让人爱不释手。1995年的《恋恋风尘》不少人翻唱过,程璧的版本极为好听,是可以单曲循环的那种,但最能唱出来这首歌迷惘、沧桑又纯净的质地的,还是老狼。“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在雪花一般剔透的美好中,你会觉得在“相信爱的年纪”就算有一首“没能唱给她的歌曲”,但只要有这样一份追忆,人生便是多彩的。我们或许孤独,但青春从不曾末路。

老狼不是创作型歌手,但一经他唱,别人写的每一首词和曲便都印上了“老狼”的标记。其实,高晓松、小柯、郁冬、许巍这些创作者都是能唱的,也是唱得好听的。但他们自己也明白,老狼一唱,便会不同。一样的词和曲,不一样的嗓子,老狼,终究是这类民谣风最佳的阐释者。老狼的歌里合唱曲目并不多,但只凭《青春无悔》和《想把我唱给你听》,叶蓓便成了他无可替代的绝配。在我,这两支好听到每每不忍听下去的歌,是KTV里无人合唱的千古恨事。但《月光倾城》是适合一个人静静倾听,静静倾诉的:“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歌里的岁月声,谁不知不觉叹息,叹那不知不觉年纪,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

2016年,老狼也参加了《歌手》。灯光华丽的舞台,他一上去,所有的喧嚣便潮水般退去了。他唱摇滚,他依旧校园民谣,无论他唱什么,他都在唱一个本真的自我。这个天命之年的老男人,他就像一个旧时代的遗孤,安静地甚至是羞赧地,面对着掌声欢呼声。他的黑发中夹杂着白丝,皱纹遮不住他的纯净,风尘掩不去他的温暖。“我们路过高山,我们路过湖泊,我们路过森林,路过沙漠,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是的,我们已走了太远,但老狼,依旧是那个二十岁的白衣少年,在耳边低吟浅唱着不变的情怀。

这才明白,民谣的意义并不在于伤感的怀旧,而是直面痛苦的释怀,笑对今天的自己,不是吗?风花雪月已是昨日事,浪卷云舒才是眼前景。眼睁睁看着老狼如此地唱老了自己,也把同时代的我们唱成了光阴的故事,但看到他,我们依旧感到快乐,满足。只要是他还在唱,我们还在听,就够了。最好的时光,我们跟着他唱“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现在,我们听他“任凭这灯越来越昏,你在我眼中越来越真,看得清你满脸的风尘。任凭这天空越来越湛蓝,你在我身边越来越平凡……”

却原来,能一起慢慢变老,真的是一件“浪漫的事”。

2017年,高晓松写了新歌《越过山丘》,说是致敬李宗盛的。无论致敬谁,他都应该把歌拿给老狼唱。却偏偏是杨宗纬唱了。杨宗纬当然是一个实力好歌手,这首歌后来也获了什么金曲奖。但只要有耳朵就可以听出来,如果是老狼,可以唱成怎样的情致。“越过山丘,遇见十九岁的我,戴着一双白手套,喝着我的喜酒。他问我幸福与否,是否永别了忧愁?为何婚礼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当年的朋友?我说我曾经挽留,他们纷纷去人海漂流……就让我随你去,回到二十岁狂奔的路口,做个形单影只的歌手。”这个“越过山丘”的故事,老狼是最好的讲述者,没有之一。高晓松或许只是想创新求变,合作一个更有市场的歌手,但他却忘了我们为什么需要音乐,为什么如此长久地需要音乐。这时代太华丽了,到处都是好嗓子,到处飙着高音,竟至于连这样一个高人也失了判断,迷了来时路。如果说,高晓松曾为流行音乐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精神向度,那也是老狼替他完成的。如果没有老狼,高晓松招摇不绝的“诗和远方”,根本无从谈起。

我一向认为,老狼和朴树、郑钧,更年轻的宋冬野、赵雷、张磊、张玮玮,以及写出了“靡靡之音”《我要你》的樊冲,为《从前慢》谱曲的胡海轶这些人,虽不是一类歌路,却是“一伙”的。他一路走来,从不孤单。尽管郑钧鲜少露面,但曾经的《灰姑娘》还在。尽管朴树在《那些花儿》之后,不再纠结纯真年代的美好和失落,而是着力于“坠入黑暗中,坠入泥土中”的挣扎和重生。但无形中,仿若总有一根线始终把这些散发着相同气味的人,亲密地连接在一起。在歌迷的心中,他们是一支前赴后继的队伍。

尤其,老狼,和朴树。为什么看见一个,总会想起另一个?明明,他们是多么不相像的两个人。老狼,他有着自家大哥一样温暖的声音,安静的笑容,他陪着我们走过日子中所有的好和坏。他让人安心,踏实。可是朴树,还有谁比他更尖锐又脆弱?又坚定又无助?我们看着他听着他,却时刻揪着心,怕一眨眼就会在哪个岔路口丢失了他,怕一睁眼就会戛然而止“惊鸿一般短暂,夏花一样绚烂”的美梦。我不明白为什么,演唱会上光芒万丈的朴树在我的眼里,却像是一个等着大人去牵手领回家的孩子。没错,他就是一个孩子,说着大话思虑着大问题却始终走不出“清白之年”的孩子。他属于某种易碎物质。去爱他吧,呵护他吧,他是我们自身柔软的疼痛的一部分。只要他还在老地方,乖乖地唱着,我们的心肠,这个世界的心肠,就不会变得太硬。

“你说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永远年轻的脸,永远永远也不变的眼……”所有亲爱的人啊,我又在窗前轻轻唱起这首歌。只是为过去秀发满头,我们今天才秃顶。这世间没有永远年轻的脸,你我再不会年少如花,可是,我还是想把我唱给你听,因为,岁月是值得的。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是无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