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2020年第6期|姚鄂梅:如疯如狂(节选)
一早起来就不对劲,晕头晕脑,恍恍惚惚,李有良以为自己高血压犯了,去门口药店一测,发现与血压无关。难道只关心事?
两天前,研究生刚毕业的儿子到工作单位报到去了。本来是打算直接从学校去单位的,因为他已经在那个带点保密性质的科研机构实习了半年,熟门熟路,谁知儿子突然改变主意,打电话给家里说,想赶在报到前回一趟家,然后从家里直接去单位。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一旦报到,想要回家就得请假,他那个单位级别高,管得也严,山沟沟里请个假,北京都知道你干吗去了。儿子接着又说:顺便向你们介绍一个人。那意思很明显,他要带女朋友回来亮相了。夫妻俩对望一眼,就在上个月,他们还在电话里问儿子有没有感兴趣的女同学,说到了社会上,了解一个人更加困难,儿子说:我才不要女朋友!我宁愿一个人去攀岩。就算是放下电话转身就遇到了那个人,一个多月就带回来见面似乎也太快了。
儿子不擅交际,不会打扮,他们早就料到他会是个恋爱困难户,还好儿子有读书运,小学阶段一般般,进入初中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个子蹿了不少,脑子也好使了不少,从此稳居尖子生之列,数理化尤其突出,最终毫无意外地考上重点大学的物理系,后来又考上了同校同专业的研究生,相当于一脚踏进了中国最好的物理专业群。跟老婆徐芳不同,李有良并不真的为儿子的爱情发愁,只要他真有本事,能混进科学家之列,组织上也会出面帮他解决个人问题的。徐芳呸他:想得美!他老师怎样?经常去国外讲学的人,五十出头才勉强找了个带孩子的二婚, 国家怎么不出面帮他解决?
在不缺恋爱对象的大学校园里待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动静,就要离开了,突然到了位,爹娘高兴之余,不免忧心忡忡,快了点也就算了,偏偏还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儿子可是一只脚踏进了山沟沟的人,这条感情线,能牵到那个山沟沟里去吗?万一牵不过去,儿子会不会受打击?
无论如何,赶紧布置房间迎接贵客要紧。情况紧急,不宜有大动作,只能换张沙发,换套茶具,抽油烟机使用年代过长,总是洗不掉那股油哈子味,也换了新的。
一切刚刚搞定,门口一暗,儿子笑嘻嘻出现在门口,徐芳正要大惊小怪,儿子往旁边一闪,现出一个水葱般灵秀的女孩儿。真是怪事!儿子站在门口是挡住光线,换成女孩,竟像开了一盏灯,把房间都照亮了。徐芳下意识地喊李有良,如同在呼救:快来快来,他们回来了,不用你去接了。实际上她是在给李有良通风报信:赶紧把假发戴上!五年前,李有良开始秃顶,三年前索性变成了全秃,他不高兴顶着一颗灯泡脑袋到处晃,也不喜欢戴帽子,就定做了一顶假发,只要出门,或是见外人,就抓起来往头上一扣。
李有良也跟徐芳的反应差不多,说话都结巴了。这是什么样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啊,那么高,似乎比儿子还高半个头,那么白,全身上下白得透亮,细一看,白底子下还透出隐隐约约的红润,那腰,两手一握肯定还有多,至于那张脸,简直不敢直视,山羊般又大又温柔的眼睛,不是在波光闪闪地望着两个大人笑,而是在稳稳地输送电流,把人电得飘飘忽忽,快要站不稳了。儿子站在她旁边,就像个忠实的奴仆,憨傻的小跟班。再一了解,发现两人竟是校友,只不过女孩是本科毕业,经管学院财会专业。李有良心里一松,儿子的学校,除了物理和天文耀眼,再没有特别骄傲的专业,经管学院他甚至都没听说过。他想这大概就像一盘红烧肉,总得撒几片辣椒和洋葱,真正值钱的肯定还是红烧肉。这么一想,门口稍微暗了一点,女孩进来了。
当天晚饭后,两个孩子去散步,老两口站在阳台上偷看,两人手牵着手呢,路上行人纷纷朝他们回头,肯定是在看女孩,没有人会看他们的儿子。徐芳说,我们现在就去商场吧,给我儿子买套好衣服,买双好鞋子,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认真打扮过他。李有良不以为然:人家看上他,肯定不是因为他的外貌。两人回来的时候,女孩手上拎了一双塑料拖鞋,那是地摊上最普通最便宜的拖鞋。徐芳痛苦地大叫一声:忘了告诉你,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看!徐芳弯腰拖出一只纸盒,拿出一双崭新的粉紫色拖鞋。女孩说:用不着那么好,吊牌还在吗?可以拿去退了。女孩换上自己新买的粗糙蠢笨的拖鞋,越发衬出一双脚红粉粉细嫩如婴儿。
天黑下来后,徐芳问李自力:我要给你们准备两个房间吗?儿子大大方方地说:当然不要!徐芳脸上一抹古怪的惊喜:同居啦?儿子说:嗯。徐芳刨根问底:认识多久开始的?儿子想了想说:一个星期,不,五天。徐芳啊了一声:会不会太快了?儿子说:这跟快慢无关。想了想,不等父母问,索性直接下了评语:她很单纯,也很善良,就是她了,我直觉不错,也许今冬明春,我们就结婚了。
李有良紧张起来:终身大事怎么能靠直觉呢?要科学理性地分析。
儿子说:科学有时也靠直觉。
两人在家只住了两天,就双双出发了,原来女孩的工作已经找好,就在儿子的科研所附近,地方事业单位。老两口惊呆了,这等于是夫唱妇随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两个人就像买个早点一样轻轻松松就定好了?李有良小心翼翼地提示女孩:那是个小地方呢,不是很发达,据说还有点穷。女孩说:我出生在中等城市,又在大城市上大学,就剩下没体验过小城市。
李有良一听急了:这可不是体验,这一去就不容易出来了。
女孩揽住李自力的肩,对李有良说:他在哪我就在哪。
徐芳轻轻扯了扯他衣服,李有良不管,继续问:你爸妈同意你去那个小地方?女孩说:从初中开始,我的事情就是我自己做主。你们放心吧,地方大小与生活好坏没有直接关系,只要愿意,一个人完全能在小地方活出大地方的感觉,也能在大地方活出小地方的感觉。听她这么一说,李有良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他们未必真正明白,同处那座山中小城,实际上两人在某些方面相差很远,李自力的名字,在国家的名册上,工资由国家发,女孩的名字,则要翻山越岭到那个小城的某个小单位里去找,工资要看那个小城的财政状况如何,他依稀记得那是个贫困县。
毕竟还没去报到,还有某种可能,李有良暗示儿子,科研所应该也需要财务人员吧?儿子知道爸爸的心思,直接说:家属太多了,安排不过来。
李有良心里阵阵发虚,对徐芳说:我咋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呢?把人家大城市里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弄到那个山沟沟里去,将来过得好还好说,万一过得不好呢?
徐芳的想法又跟他不一样:自由恋爱,怪谁?你可别站错了队,我还觉得我儿子受委屈了呢,要不是她,我儿子说不定能带个女科学家回来,漂亮又怎样,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漂亮一辈子,我还担心她是有什么企图呢,咱儿子现在一无所有,以她的条件,为什么不去找个富裕人家的孩子享受现成的,为什么愿意跟咱儿子去钻山沟?
李有良猛醒过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李有良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从小到大,儿子的每一步他都是胸有成竹,今天考得怎样,他从昨天儿子的状态就能看出来,考研那几天,他专门请假去了趟学校,发现儿子活得像只闹钟,连午睡都是在闹钟的提醒下进行,闹钟一响,倒下就睡,再一响,陡地坐起,喝口水立马投入学习,他一看这状态便知道有戏。果然如他所料。工作也是,儿子的导师跟那个科研所关系密切,他当时就想,儿子的人生不会也跟那个科研所发生联系吧?没过多久,儿子就被导师带着去了趟科研所,当然,一同前去的还有其他同学,但至少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一趟跟后来的实习和工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作为父亲,他深感幸运,他正担心他的书呆子儿子不好找工作呢,唯一的遗憾是科研所太偏了,有点远离尘世脱离社会的味道,个人问题可能会更加困难,没想到突然就带着个天仙般的女孩回来了,美得不真实,简直像做梦,在儿子身上一向犀利的判断迟钝起来,这真的是儿子的幸运吗?
原本很高兴的徐芳也被他传染了。要不我们去帮他查查吧,淘宝上买东西还要看看评价呢,他这么多年从学校到学校,两耳不闻窗外事,啥都不懂,只能靠我们去给他把把关了。
两人很快达成一致,迅速启动一场婚前外调,前提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两个孩子。
并不容易,到目前为止,他们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儿子叫她十一,他们还责怪过儿子,干吗用代号叫别人。
如何才能自然得体地打听出女孩父母的名字、单位和家庭住址呢?去拜访未来亲家还嫌早,出差、旅游路过太牵强,于公于私,他们都没跟那个城市发生过任何联系,今后更不可能,李有良三个月前刚刚办了退休,徐芳也只差一年多了。过了两天,徐芳下班回家,带回了好主意,他们可以叫李自力把他报到时的个人信息表发回家里,以便给他建立个人档案。这是多么正当的理由啊,他们家本来就有这个传统,从幼儿园开始,一直保存着儿子的各种证书和成绩单,上了大学才懈怠起来,仅仅复印了大学和研究生毕业证书。不能因为工作了,就把这个好传统丢了。两人当即打电话给儿子,话没说完,儿子就答应下来。李有良接着说:还有啊!我们准备把你女朋友的档案也建立起来,所以你把她的信息表也发我一份。儿子在那边呵呵一笑:好啊!
儿子的信息表是先发回来的,女朋友的表格还要等一等,说是那边人事部负责人出差了,要等那人回来才能去报到。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徐芳焦虑起来:不会有问题吧?负责人出差,工作就停摆?不会委托个临时负责的?李有良也有点紧张,如果她的工作问题不能解决好,儿子能安心待在那里?徐芳想得更恐怖:天哪!她该不会是想做全职太太,让我们儿子养活她吧?
又过了三四天,儿子来消息了,女朋友已正式坐到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表格随后也发来了,竟然有点皱巴巴的,李有良说:这是什么人事部门,连信息表都不能给张新的?儿子说:第一天去人家就给了她这张表,她放在包里忘了拿出来。
这也让李有良犯嘀咕:是真忘了,还是不赞成他的建档计划?或者是另有想法?徐芳的想法又跟他不一样:会不会是她还没有征求家人的意见?不对呀,儿子说,已经见过女孩的妈妈了,在学校里见的,女孩妈妈去看女儿,顺便见了他,据说她妈妈对咱儿子的专业非常满意,方方面面都挺满意。不管怎么说,这点小细节并不能形成困扰,年轻人忘性大,哪会把大人交待的事时刻放在心上呢?能发回来就不错了。
到底是漂亮女孩,连名字都漂亮,陈梦依,难怪儿子总叫她十一,李有良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个名字的由来:陈梦依——依依——11——十一。两寸小照漂亮得像明星,眼睛那么亮,小嘴肉嘟嘟的,脖子又细又长,掩藏在垂下来的黑发中间。徐芳说:看到没有?碧桂园,她家住在碧桂园,很不错的小区,比咱们这个老小区好多了。李有良的视线已转向家庭那一栏,父亲是个医生,医院的名字,科室的名字,一应俱全,母亲虽说是自由职业者,但也是英语专科毕业,掐指一算,她毕业于八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连中专毕业生都是国家分配工作,为什么却做了自由职业者呢?再一想,他明白了,女孩儿的母亲可能后来下海了,那种人后来被统称为自由职业者。
李有良突然泄了气,还有什么必要外调呢?医生的女儿,父母都受过良好教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徐芳跟他想法差不多,也觉得没啥值得外调的,也许两个孩子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于是顾虑全消,李有良戴上渔夫帽,优哉游哉出门钓鱼,徐芳戴着墨镜背着小包去上班,对外的理由是她眼睛怕风怕光,真实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长出了一只快乐的小鸟,老公安全退休,儿子已培养成国家的人才,准儿媳漂亮得像明星,那么多同龄人早就下岗了,她还有班可上,她的人生算是交出了货真价实的百分卷,怎么可能不快乐呢?但四下看看,不快乐的人还是大多数,她必须借助墨镜挡一挡,最好是当着别人的面抱怨一些自己的小毛病:肠胃不好啦,眼睛怕光啦, 膝盖有问题啦。她愉快地吩咐李有良,从今天起,钓起来的小鱼不要扔回去了,她要把小鱼做成鱼干,攒到一定数量,给儿子送过去,顺便去看看儿子。从小到大,儿子最喜欢吃的就是干煎小猫猫鱼。
小鱼干还没攒足一斤,儿子发来消息,十一妈妈来了,带了好多行李,似乎是准备长住。儿子顺便说了一句:她妈妈做饭超好吃。
等等,你们住在一起?住哪里?
还能住哪里?当然是我的宿舍啦,报到第一天他们就给了我钥匙,两室一厅,虽然有点旧,但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房租超便宜,比起外面,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
徐芳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有良。李有良拿起那信息表,又掐指算了算,说:她应该跟我们年纪差不多,不会现在就打算跟女儿过吧,应该只是去看看孩子,小住两天。我们不是也有这个打算吗?
徐芳不高兴了:什么叫跟女儿过?她才多大年纪,她女儿又没结婚,只是跟人家同居而已,按说正常的母亲,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婚前同居的,她倒好,不仅同意,还住到一起!
如果她们母女俩感情特别好,谁也离不开谁,那也是没办法的。
那也不行!还没结婚就想把我儿子变成上门女婿?这是什么逻辑?
你先别急呀,也许人家只是去小住两天,李自力可能看人家行李多,就以为人家要长住,他不知道你们女人的行李总是多多益善,随便上个菜场都要背个大包。
徐芳当即做出决定:我们也去!她能去看女儿,我们也能去看儿子,别让她把我儿子先收买了。你今天再加紧钓一天,晚上我来煎鱼,明天我们就去。
他们故意没打招呼,就是想直接闯过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早上九点多到达火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刚说出科研所的名字,司机就一脸熟得不能再熟的表情,径直问:哪个门?李有良想了想说,就正门吧。出租车在蜿蜒的山间公路上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了一道中式风格的大门,两边站着荷枪值勤的武警,司机在大门外一百米来远的地方停下,两人下了车,挽着行李,笑盈盈地来到武警面前,武警丝毫不为他们的笑意所动,板着脸要他出示出入证。突然袭击搞不下去了,必须得跟儿子联系了。
儿子大吃一惊: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你们得找个地方先待一会,我要下了班才能出来。两人只好上街闲逛。街市不大,越过街道旁不高的房顶,能看到背后的青山,山上的树木并不茂盛,但棵棵树显得比较年长,又老又硬,看久了这种树,再来看街上不多的行人,徐芳觉得那些人的腿也像树一样,细瘦坚韧,不慌不忙。她提醒李有良:发现没有?这里的人都瘦,不像我们那边,十个当中就有两三个胖子。李有良对人没怎么留意,他告诉徐芳,那边那个超市,墙上还留着跃进百货几个字的老印子,感觉跟外面差距还是蛮大的。徐芳说:要不是看在科研所的份上,我是舍不得把儿子放到这种老山区来的。
一条街没走多久就到头了,看看离下班还远,徐芳提议去看看菜市场,就在这时,儿子的电话来了,问他们是不是还在正门,徐芳一听,急得手脚乱舞:你不要出来不要出来,好好干活,不要跷班,我们已经到街上来了。儿子说:我没出来,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我就是想确定一下,免得待会儿走错门。
一直逛到接近下班,两人提前十分钟回到正门,远远地就见儿子站在路中央,李有良说:长进了!怕我们找不到他,特地站在路中间。三人凑到一起,互相打趣了几句,一听说有小鱼干,儿子就开始翻妈妈的包,徐芳一边假装打他的手,一边却把装鱼干的小瓶子掏出来,茶杯大小的小玻璃瓶儿,总共装了满满六瓶。儿子用指尖拈起一只,才吃两口,另一只手又伸了过来。
十一妈妈给你做过这么好吃的鱼干吗?
儿子摇头:谁都没你做的好吃。
李有良提醒儿子:你们这里应该有内部宾馆吧?我们先把房间登记好再去你那里。
不用,就住我那里,住得下的。
十一妈妈也在那里,多不方便呀,我们还是住宾馆吧。
她走了,旅游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徐芳不动声色地落后一步,附在李有良耳边说:肯定是见我们来了,她就走了。李有良不理解:有什么必要呢?见一面不正好吗?
徐芳走了几步,又凑到李有良耳边说:难怪他刚才问我们到底在哪个门,肯定是她叫他问的,怕跟我们碰上了。
李有良停下脚步:难道她对这两孩子的事不同意?
不同意还允许自己的女儿住在这里?
两人越想疑惑越多。
小区很旧,屋里也很旧,但收拾得还算整齐,徐芳一眼就看出来哪间是十一妈妈住过的,床头柜上有一条丝巾,半截拖在地上,还有一只粉饼,粉扑脏污不堪,掀开枕头,下面压着一只扎头发的布艺皮筋,果然走得很突然,很匆忙。
这天中午,他们在科研所的食堂吃饭,儿子本来要请他们去餐馆,但两个大人说,先考察一下他的生活环境。食堂很大,他们在楼上,有服务员上菜,楼下全要自己刷卡。李有良一边看菜单一边赞叹:好便宜啊!比我们那边便宜多了。说话间,服务员甩了一盘菜上来,汤汁差点溅上人的脸。徐芳嫌弃地撇撇嘴,问:真的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不好吗?你们退休了就到我这里来,照这水平我养活你们两个没问题。
十一妈妈来都来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她一直等待的测试儿子的机会终于来了。
儿子不吱声,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就像没听懂妈妈的话一样。
李有良赶紧打岔:别听你妈的,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长辈跟小辈住在一起的?要我来我还不来呢,我宁肯天天钓鱼,做我的散淡闲人。
徐芳眨眨眼睛,觉得老李这个补丁打得真好。
儿子还是没反应,像以前一样,对父母的唠叨似听非听。徐芳只好正面进攻:我可提醒你哦,不管是自己的父母还是老婆的父母,最好别长住一起,就你那情商,你处理不来这种复杂关系的。
十一妈妈,好像非常非常依恋十一。儿子的表情不像在跟他们反映问题,而是在炫耀:什么都要问十一,这样好不好,那样行不行,买个菜都拿不定主意,要在菜场打几个电话给她。十一比她妈机灵多了,经常批评她妈太天真,太容易相信人。
徐芳瞟一眼李有良,对儿子说:你爸也这样,只要他去买菜,必定会打电话回来。按说女人不会这样啊!又问儿子有没有十一妈妈的照片,她说她可以根据一个人的面相大致判断出这个人的生活状态。
儿子在手机里翻了一阵,总算找到一张,是他们三个在科研所门口的合影。十一站在中间,右边那个比她矮半头的女人应该就是她妈妈了,有点胖,是那种气色不大好的胖,衣着一般,发质枯涩,眉宇间满是愁容,奇怪,她不是自由职业者吗?自由职业者不都是很能干很强悍的吗?不应该是这种又弱又落伍的样子啊。李有良也接过去看了,说:看来十一的长相随了她爸爸。
回家路上,李有良突然想通了,悄悄对徐芳说:她爸爸是医生,医生收入高啊,既然收入高,肯定人也忙嘛,就需要家里有个全职干家务的,她可能是家务干多了,干成那种表情了。
徐芳觉得这话没道理:再忙也只是上班忙,再忙也有下班的时候,反正我认识的医生里面,没一个让家属辞职的,各人上各人的班,凭什么让另一个牺牲,回家专职做家务?哪有那么多家务?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是不要研究人家的家事了。
这还是人家吗?这是你儿子马上要进入的家庭,他们的状况肯定会影响我们儿子,影响我们儿子就是影响我们。你脑子清醒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