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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0年第12期|爱松:第二季(节选)
来源:《雨花》2020年第12期  | 爱松  2020年12月16日07:38

我哭

我看见黄金

竟不能一饮

——阿尔蒂尔·兰波

引 言

我是19世纪法国诗人兰波未完成的半部诗篇,藏在对《地狱一季》的诘问中,被命运安排,去寻找未来的母体。

经过漫长的找寻,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我游荡到了中国一个叫作“晋虚城”的小镇,终于在一座教堂的赞美诗中,看到了即将成为我的母亲的蓝波。

那时,蓝波还是个少女,她住在晋虚城龙翔路。她身边有一个少年,也许是我的父亲,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敬的读者,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找一下另一篇叫作《蓝波》的小说,那里藏着她全部的秘密,以及一座古老小镇的命运。

序 诗

你写下这部诗篇,并置于你所有诗歌之首的时候,我正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偷偷酝酿成形。然而,你并不知道,19世纪和21世纪之间,隔着的,并非只是你要交给撒旦的、那几页可厌的纸头所代表着的你的手记。

我曾经委托给时空、嵌入生命的盛大饮宴,唯独缺了美酒。你当然会立马反驳:我说过、并写下过,“宴席上所有的心都自行敞开,醇酒涌流无尽”。

是的,那的确是一场无休无止流动的盛宴,在你青春的十九岁,哦,不,准确说是十七岁。在你十七岁的10月,甚至有可能就是你出生日的10月10日,布鲁塞维尔雅克·普特出版五百册《地狱一季》的那天,你已经将黄昏天空中流动的黄金,一饮而尽。

可是,1873年10月24日,你悄然离去之时,开启昔日盛宴的钥匙,究竟落入了谁人之手?

这是我一直苦苦思索的问题。就像我悬而未决的命运一样,在无数次潮湿的涌动中,听到你也曾听到过的“春天带来白痴的可憎的笑声”一样,我渴望着看到春天的模样。可是你,却已把春天本来的样子,用走调的口哨,吹响一遍又一遍。

你就不怕和撒旦怒目而视吗?

还有“美”,这个庸俗的意象和问题,是不是已经在你的膝盖上,停留过久?

你的咒骂,换不来“美”的仇恨,因为她,是爱着的,你也是。一如猛兽不停啮噬着人类的希望一样,你召唤的隐秘刽子手,和等待引产我的人类之手一样,它们都是同一双,经过污秽泥水的手。

这些手花招频出。这些手,在我们最容易发痒的地方,伸出了它们虚幻的影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个罂粟花冠,在你的头顶上闪闪发亮。这让我感觉到羞耻。我的性别是什么呢?你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你无数次与撒旦对视的勇气,和我无数次与自己性别争辩的口气,何其相似。

这就是欲望,尝试的欲望、豺狼食人的欲望、肉体被精神消耗殆尽的欲望。我们渴望着它,毕竟它有着人类品性中最柔软的名字——仁慈。

是的,我说的就是“仁慈”,你在这个词语,这个跨越了两个世纪,或者说是无数个世纪,仍然是最软的物质的面前,瑟瑟发抖过。因为你要放弃了,你准备放弃了,放弃一场赌局,作为一位诗人特有的赌局,你并非认为自己会赢,但也不认为自己会输,就像我永远不知道,第一缕阳光照见我的时候,我究竟是男,还是女?

仁慈的上帝和仁慈的魔鬼,究竟有什么异同呢?

因为你的信奉,“罪”将翩然而至。你尽可能地抑制你的欲望,十七岁19世纪到零岁21世纪的欲望,是多么漫长的等待。所以,你欢喜着,在渴望的黄沙血水中,窒息而死。我却不得不在这更黑暗的其中,等待着光。

它,于你是多么弥足珍贵的死亡安息;于我,却又是那么无情冷酷的幽闭希冀。

你已经把“美”抱来,坐在了你的膝上,你还能怎么武装自己呢?是你真的发现她苦涩惨怛,还是你得到了太多,仍然不停地咒骂。这低能的卑怯,是因为你带着所有的大罪。你要做的豺狼,是经过魔鬼豢养的地狱畜生,它先会化作一个个美梦,满足你的欲望,同时勾引你另一种欲望,你将写下半部诗篇寄给未来,再写下另外半部,怀揣着上路。

作家的描写才能和教育能力,普遍被打下了地狱,只留下手记。死亡的唯一动机,利己主义的钥匙,被你撕下来送给了自己。

你就这么潜逃吧,没有正义的措辞与目的,同时也丧失了辱骂的可能,因为你临行前,的确留下了珍奇财富,这是全人类共同需要的。为此,你可以“把全人类全部希望在我的思想里活活闷死”。

你是狂喜的,因为你的青春和激情,可以制造任何猛兽。反之,你也可以任意将任何猛兽杀死,甚至可以叫来刽子手,“在垂死之间,用牙齿咬碎他们的枪”。

可是你并没有招来祸害,你逃走了,在女巫、灾害、仇恨之间。同时,我也感受到了你的召唤,你想让整部诗篇重见天日;还想让亲爱的撒旦,不再怒目而视。

过去做过的美梦应当是无罪的,为此,你必须看见和待见我。那么,也请让我看见你吧,我日夜祈祷着,我的诗人。

坏血统

我带着和你同样的心境,进入我自己;我带着同你一样的混合物,进入肉身布置已好的圈套,你可以从祖先高卢人那里,得到蓝白相配的眼睛;而我,在一团漆黑的喘息中,摸索着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兽皮被你的祖先剥开,露出缺失更加坚固的牙齿。你带着这些牙齿,咀嚼着世界的荒草。你可以假设自己是农夫、工人、师傅,甚至是乞丐,当然就算是罪犯或者阉人,也并不奇怪,毕竟是假设,毕竟你还是一个真正的人,或者人类。

可我自己呢?

翻涌在人或者人类中的未来的什么,只有天知晓。这个看似温暖的宫殿,充斥着无限欲望和繁殖能力的内核,把我彻彻底底地出卖了。在你的世纪,没有哪一种光谱,能够如此强烈,三次射进红色与黑色交织的边界;更没有哪一种精神力量,被兑挤成交易的白色筹码。

真实的高卢家族和湮灭的古滇王国,构成了历史和未来,永恒之谜中的一个星点。它们有没有过交叉重叠,你也并不知晓。

法兰西历史上的教会和古中国原始的巫术一样,都在我们的心头,燃起过熊熊大火。施瓦本平原上的条条大道,拜占庭的风景,索利姆的围城,一如黄河水波中的泥沙,长城上的青苔,楼兰风干的乌鸦,古滇锈迹斑斑的贮贝器,喷涌在星空背面,孤寂的黑暗无尽里。

是什么让你身上长满了大麻风?是什么让你呆坐在,破瓦罐和荨麻刺上?是什么让你义无反顾,在只有老妇幼童的红色魔巫夜会上,彻夜狂欢乱舞?

我梦过这些,并且是通过我血液的梦,所捕捉到的梦,才得以梦着过这些。它刺着疼醒了我,你知道不知道,梦着的我,有多么柔软娇嫩。

你的土地上,科学萌芽已经令你感到害怕,可如今,科学技术,早已经成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纪的第一生产力。哦,说到了生产力,你还停留在领主,停留在基督,停留在频频回顾,所以你注定终老孤独。

医学,病了也能用偏方土药煨治;哲学,前进,前进,前进;游戏学,也只有在你的笔尖踽踽,或者在你的心头蠕蠕。化学、力学、地理学、宇宙结构学,数,圣灵……

你,怀疑过自己吗?

我在这团血肉正中,原子、中子、质子、电子、夸克、超弦、奇点、普朗克……这团血肉通达的梦境中,黑洞、WASP—17B,UY Scuti,Shapley超星系团,牧夫巨洞,武仙-北冕座长城……

我还能不怀疑自己吗?

你垂涎三尺,等待着你的上帝,在灵光消逝的年代,在福音一去不复返的年代,诗人自由高贵的灵魂,该放置在哪里呢?

阿尔摩力克海岸,拍打着异教徒的血液。你的血液,灿若白昼的都城,因此高高耸立,这会是劣等民族眼睛折射的光吗?这会是“酒之酷烈如同熔化的金属”般可爱的祖先吗?

邪恶,阻止了你往前走的动因,是不是?可这邪恶是你的,你的祖先精心培养的。注满血管的沙子,把身体演化成了沙漠;滚烫的沙漠,有多少畜生滚滚而过。

你掩饰不住愤怒,你与背叛和解了,厌倦和跋涉,在你的脚趾骨中间裂开。正义和谎言,都将你抛弃。你感觉到的恐怖,和法国感觉到的恐怖如出一辙。

可是我蠢极了,准备替你在未来开辟一条狂奔之路,在我进入一条来路不明之路之后,隔着两个多世纪,在中国,我闻见了你狂奔的气味。

是的,这一切蠢极了,你也是。

苦役犯曾经在“蓝色的天宇和田野上扬花的庄稼”上奔跑。当你还是个孩子,就已经通达了未知的命运。圣徒和旅人,穿过一个又一个隆冬设下的圈套,“你是杀不死的”。

你将投宿地、寒衣、面包遗弃在了路上,而我必须捡拾它们。在一根根血管发胀的时候,黑暗中的黑暗,便与我同在。

我听到了脚步声,你的。

红色的泥土,是幸运;黑色的泥土,是机遇。珍宝燃起的大火,在镜中化作雷电。你被禁止狂欢纵饮,还被禁止女色情欲,你暴怒吗?

人群却是激怒的。

教士、教师、律师,贞德,合唱的韵律和歌词粗野豪迈:“我属于肉刑鞭挞下引吭高歌的那个族类……”

这令我在起伏的腹中,安睡着醒来。谁把死去的人,全部埋葬在你的肚子里呢?

跳舞的黑人、黑人、假黑人,戴上商人的面具,戴上法官的面具,戴上将军的面具,戴上帝王的面具。发痒的是19世纪,撒旦一再诅咒的大陆。“含”的子孙中,真正被命名的假黑人,将血液注入我灵窍的滚烫的意志力,搂紧了我,跳一曲黑人、白人、黄种人的大棕色舞蹈吧。

你作为一个家族长子的命运,“就是一具由晶莹泪水过早封盖的棺木”。

科学的钥匙和基因的钥匙,藏在大自然盛大的善的展示中,那是不厌其烦的爱。白烛和灵魂,安息在肃穆的光辉中央。你活着,已经死去,挂满理性的躯体,不被祝福,只被仰慕。

你听到了天使的歌唱,看到了屈服。你做得到献身,从众人的际遇中,辨析生活和生命,并在他们的求救声中,渴望救赎。

不是为了灵魂,也不是为了肉身,而是为了,赞美上帝。

那曾经被亵渎的你的祖先,无法梦见过的幻象,也是我未曾出声,就已觉衰老的逃避。救世之船,三次向我驶来,三次又与你擦肩而过。我想拥有双重的体重,却加持了你双重的痛苦。你将死于尘世之爱、死于献身;而我,在出生的通道与宫殿中,实在是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方向的道路,真正通往自己。

真的你就能“让耶稣成为岳父大人,和他乘船前去举行婚礼”?

这晶莹剔透的天真,在你碧蓝的眼珠里,荡漾过白帆与黑船。你无辜,所以你并不相信自己了。

可是谁又能阻挡得了生活的引诱?

你的劳作、劳作、不停地劳作,直到热爱死亡的勇气,还原成为老处女。还好,还有良知,还有“良知”这个词语,打动过所谓的神圣的爱。你沉溺在怪癖中,渴望的神圣之爱,这让天庭保留了天使的一个空位置。

没有人能够坐享其成,你也一样。

这个位置,距离你的心脏,只有零点几毫米,可这是距离。你得像怒放的鲜花一样,把空气,鼓胀成一朵朵变化的云,那才是你惊人的福祉,那才是圣徒、强人、隐修士、古代的艺匠,需要干的活路。

理性并不能把仁慈拯救,一如仁慈,也不能把理性拉下马。无休止的闹剧、无休止的滑稽戏,你为此献身,你为此献上一朵花高贵的矜持。

这让我的世纪,如何追忆得起,你在前近两个世纪悲哭的场景,而我在晃荡的体液里,在被抽取的善意和恶意交织的血脉中,等待着那个被称为父亲、或者母亲的手的爱抚,所以,我动了一下,梦见你的泪水;又不得不,再动了另一下。

朝前的流淌和朝后的陷落,在时间的咆哮里面,藏着黑夜茫茫的心脏,那是我的栖身之地。

你要到哪里?你的祖先,又到达了哪里?

那些秘而不宣的战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你是弱者吗?你是时间的武器吗?你是“匍匐在奔马的铁蹄之前”的、通往荣誉的小径吗?

我的四肢,仍然在黑暗中,疯狂生长。或许你并不了解,未来你的这半部诗篇,在子弹的欲望中,骤然成为深渊的溺毙者。

地狱之夜

你扒开夜空所有星光,露出来谁也看不清的黑暗与冰冷;接着,你吞下自己说过的诤言与谎言。

“那是一口毒药,不是吗?”

但是谁也看不清楚,你咀嚼着什么。

火焰漫过你的周身,但并没有烧到你一根毫毛。你是知道的,这里的火焰,早已经把自己燃烧过一次,但它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什么重新虚拟地点燃了,并穿透了一个多世纪,抵达我尚未成形的体腔。

我明白,我将带着这道大火的未来,带着痉挛、变形、抽搐、窒息,召唤给予我人形的仁慈的上帝或巫魔。他们一直存活在,一代又一代,在并非永恒的人类流动的游戏中。

赞美诗,容得了天堂与美好,却容不下地狱和罪恶。你渴望着随黑暗一起,皈依良善和幸福。

那天晚上,你闯进了你的教理,你想让尘世的法律,跟着受洗;你还想让芬芳灵智的乐曲,激荡出力量与和平。

可你的雄心,它在哪里?

它让深不可测的虚无,被异教徒们填满。你怜悯热爱着这些特立独行之徒,他们的影子,映照着你逐渐堕落的身体,就连你的父母,也即将成为你无辜的奴隶,饱受豢养之罪。就像我渴求一个躯体之苦,却终不可得,反而成了一块心病,一口毒药,一个地狱之门的铜把手。

你曾经在童年的绿草地上,在雨过天晴的绿草地上,听过午夜十二点的月光。岩石上盛大的碧水蓝湖,却让你饥渴干裂。你愆对魔鬼,你是多么愚蠢。那些火燃起了香料,也燃起了音乐,它们轻轻就能抹去你清晰的判断力。

你可以用枕头堵住你的嘴,那些正直的灵魂,对你深深敬仰。你给那里带去了,不可信的历史,却把那里可信的焦臭味,带了出来。如今,这股焦臭味,净化变了形,被一群群吸食者,当作了绝美的享乐。这还不够,这些享乐者,甚至用溶液将焦臭味调制出更为高级的语言魔域。

那些来自地狱的肥沃土地,种满了这种语言。它曾经让你富有,千百倍地拥有着这富矿。这是让撒旦、费尔迪南都嫉妒万分的宝藏,也是能驱使生命之钟,越过噩梦、火巢、沉睡、神异的法宝。

你揣着这法宝,想和那位带着野草种子的影子赛跑。不过,可别忘了,你曾记录下这位公正的裁判:“那盏灯照着他,他伫立在那里,身穿白衫,镶有棕色饰带,腰际有一条翠绿色水痕……”

即将揭示的秘密,已经把你的文字,灌注得满满当当。“耶稣还曾在激荡的水面上行走”,我通晓这秘而不宣的痛苦,一如我在狭小的裂缝中,孕育成形一样,没有眼睛的感知,才是另一种真正的抵达。

你渴望着像魔法师一样,揭开这一切,宗教自然,生与死,过去和未来,宇宙的混沌梦境般奇妙,空无一人对视的珍宝。你还想把黑人之歌、女仙之舞搬到眼前,和佩戴着那枚时间之戒的观众,一起研究如何变化出黄金、如何让药石起死回生。

我当然不奢望,你能够穿越一个世纪,搭救即将罹难的众多信徒。更何况,我不一定就是这些信徒中的一员。可是我无法摆脱,我寄存于这个体内的事实。这具虔诚的青春肉体,因为缺乏信仰,走进了营造已久的茫茫黑夜。

那些星辰照亮过她,更多的星辰,秘密地把曾经照亮她的光芒,一点点加倍收了回去。就连我在其中,也感觉到了血液飞速奔来,又加速奔走的响动。

你用文字召唤的力量,远不及我被愉悦侵蚀的力度大。

你说:你们要信我,信仰可以减轻痛苦,指引道路,拯救灾殃。为此,你把你的心,分给了每一个品读你文字的人。你那一生中“几次小小的癫狂”,并没有打动历史滚滚朝前的轮胎,但我已经被这颗奇妙的好心感化。

我接手了你的体液和体温。我在狭小的缝隙中,努力帮助你寻找你消失的触觉,寻找你的城堡、你的萨克森、你的柳林,你的黄昏、清晨、黑夜、白昼……甚至寻找你的厌倦,但我依然开不了口。我的声音,止于这个温暖黑暗的小小宫殿。

宫殿的古滇主人,和你的高卢祖先一起,一次次出入魔巫夜会。隔着那么久的时间,隔着那么长的距离,隔着那么深的厚土,你编织好你的夜幕,里面不知疲倦的地狱协奏曲,在催促和怂恿着我。

我不知道,该表达愤怒还是表达骄傲,隔着白色连衣裙,那个尚不起眼的肚皮处,已经被一双手抚摸,并偶尔发出恍如地狱的歌唱,只是没有一句唱词是亲昵的,也没有一个旋律,能够被风声带走。

你渴望着的火焰,终究在这个暗夜升腾;你祈祷着的变形,必将在那口毒药里发酵。没有谁能够死而复生,地狱已经人满为患,正如你说:撒旦,你这爱调笑的滑稽演员。

你委身于蛆虫和我寄身于血脉,你厌倦而死和我翻腾而生,都是被这个夜晚诅咒的。你满足于隐藏的吻,那是你渴望赎罪的坟墓。

我将假借这个坟墓,剥离时间对我的束缚,在你的夜晚产下的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清醒着保持睡姿。

你可以再加一把火,再把这块夜幕拉得更低,再把漆黑的唾沫,连喷三遍。

我在未来接着,每一个可能的光亮,都会降临,当我的心率,从宫殿一角,延伸到这个母体所有的毛孔,一个世纪以来倾倒的毒液,顺着你指定的那半部诗篇,在朗朗而读中喷溢而出。

那时,你将听到我的声音,在众声喧哗中,为这个地狱之夜,表演着压轴的沉默。

谵妄Ⅰ

我听到了一个多世纪前,你假借同伴之口,说出来的告解,作为一名女奴的告解,你的性别,已经被完全改变。

但你并不知晓。

我从那里来,你却刚刚到那里去。我是被放回尘世的你的半部诗篇;你已是我,重新轮回到地狱的一个过失。

那个上界的丈夫,那个虚拟的伟丈夫,待在你遥不可及的大地之上。在远远高于大地的那个地方,他或许正坐在鲜花美食中畅饮美酒。

他听得到你的忏悔,不过,他已经习惯于你的忏悔。他需要惩罚自己,将自己的心,永久与自己的肉体隔离。他谈不上饶恕你,更谈不上为了一个女奴,动一丝一毫,本来就没有的恻隐之心。

你成了女人,准确地说,是你成了一个真正的女性,我真为你高兴。你千万先别急着辩驳,当你醉得天昏地暗之际,他是藐视你的,因为你是因为自己的不洁,而饮下一杯杯苦酒的。

泪水流不到尽头,黑暗黑不过一夜。

你屈从于你想象中永恒的主宰,为此成为了“那个下地狱丈夫的奴隶”。他能饶恕的,并不存在与你存活的空间。那些翻来覆去琐碎的悲惨,无不是因为不慎失德而横死人间。

在此意义上,区别鬼和鬼魂,又有何意义?

对于新鲜空气的渴望,是不是让你委身于自我堕落的缘由?

你何其幸运,并不像我,就连浑浊空气的占有,也得通过母体鼻子和嘴巴的妥协。

你曾尝试自由呼吸,但是一旦呼吸自由,就很快被窒息于新痛苦。你不得不放弃,留给自己新的道路,你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寡妇,黑色的寡妇,只有在黑夜里,为一具骷髅白骨活动着的寡妇。

你受异乡人的诱惑,和我受无形人的引产一样,只是,你是成功的,而我,却彻彻底底失败了。你可以顺从于温柔体贴,你还可以植根于责任担当,尽管那可能只是万千诡计中,最具蛊惑力的那一种。

但无论如何,你是生而为人的,是可以发怒,也可以发笑的,是可以大声抗议:“这是什么生活啊!真正的人生根本就没有”。

可是我呢?我在哪里?你难道只认为我潜伏在你这些几近孤绝的句子里吗?

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魔鬼?

这是灵魂遇到的难题,也是你和你变化了性别之后的女人,所碰到的问题。

你再也不能爱女人,因为你即将等待着,被爱女人的人的爱。你的心和美,怎能抵挡得住,蛮人的生吞活剥,所以,你常常会听到“他把无耻当作光荣,把残忍当作妍美”。

这一定来自于你那疯狂而野蛮的祖先,是在斯堪的维纳亚,是吧;或者说得更远一些,是在另一个世纪的文明社会,未来的祖先,借助堕落的人体,想要把一切重新开启。

这可能吗?

“他们在胸肋两旁穿刺喝自己的血”,是不是他们每喝一口,你就得在自己身上,划一道伤口,并纹上一个奇妙的纹身,并驱使纹身,变得像蒙古人那样,令街道都发出尖声号叫。

不过,那也是你的声音,真实的无所顾忌的声音,不是我躲藏在这个小小宫殿,听到日夜流淌循环的血液,碰撞的微弱波涛。

当然,只要愿意,你还可以不停发疯,患癫狂症,在滴血的珍宝上表演“九曲三节”;在打滚的地上,和魔鬼左右互搏;甚至还可以站在街道、房子等地,把自己吓得半死,并渴望着,“有人真把我脖子割断,那可多么可厌”。

这话,是你说的吗?

我深深怀疑,只有没有脖子的人,才能说出这样讨厌的话。对,我说的是自己。你的这半部诗篇,藏在未来的人形宫殿太久了,你就不怕它发霉发臭吗?你就不怕,你也带着犯罪的角色和神色,从19世纪一路走到21世纪吗?

哦,这么漫长的道路,时间,才是真正的多么讨厌!

上界的丈夫,你尚未改变性别前的自己,不是吗?

谁用隐语软绵绵的语调,讲述死亡;谁在下流酒馆,喝得醺醺欲醉,谁?谁将我种植在人体的温热里,整日昏睡;谁将我未知的形状,悄悄藏了起来,谁?有人在劳作,有人在告别,有人在死去,也有人等待出生,谁?牲畜,难道就要比人,更受苦受难?坏母亲,就一定比好母亲,不值得悲悯?

哦,原来的商业不是商业,原来的艺术不是艺术,原来的医学,只剩解剖,解剖一个人如何痛哭流涕,解剖另一个人,如何在光芒的照耀下,跟着自己的影子上路。而你,抛下的,难道只是一粒种子?

仁慈的魔力,得依靠绝望的力量。

你守候着自己的睡眠,但分不清楚,前方是好是坏。你带着自己的纹章徽志,不过是为了,替自己炫示。黑夜与白天的交替,并不影响你,为自己酣睡身体的守候。

可我却没有那么幸运。

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在我的感触中,只有红,也只有红得发紫时,“衣装、床褥、家具摆设”,才能成为你进入自己影子的通行证。

不过,当你掌握改变生活秘密的秘密时,这秘密,就成为社会中的一大危险。对于这一点,我正是被无数双眼睛,试图看破,又都看不破。这种迷癫模糊的状态,正如你想象的世界,从不曾真正进入一样,幻觉,只会让精神萎靡,只会让你跟随你的影子,进入“重重奇异、复杂的行列之中”,但绝不受到保护,也不会受到待见。

毕竟,“人只看得见自己的天使,不得见他人的天使”。你显现在自己的灵魂之中,正如我藏身于他人的肉体之列,你真的就知道自己吗?

没有人会对一个耸耸肩头的人表达热爱,也没有人,会同时在两座时空的宫殿出现。

高贵和懦弱,并不是一对对立的词。它们没有让你更好,它们同样没能让我更坏。

我隐形的存在,和你早已行将就木的世纪一样,有人远远地看,也有人正在酝酿。我每时每刻感受到的心跳,并不能为这半部诗篇,增添一丁点儿成色和秘密。

你日益增加的苦恼,和我日益成形的躯体,都在时间的耗损中,向梦境中的大海坠落。

上天究竟有没有亲切的吻和拥抱?当我没有嘴巴,没有手臂,没有身体,没有眼睛,没有呼吸之时,你如何与你的世纪融洽相处,又如何在善念和善意的驱使下,向两个自由自在的好孩子致敬。

不过,劳作生息的乐趣,打破了一个个自以为是的怀抱。从心到心的距离,隔着一张嘴和一个眉眼。你需要的许诺,在空气中,打着一个个结,旋转的诺言和安静下来的身体之间,隔着一个灵魂。

它使你遗忘,却命令我成长。

死亡和黑暗,并不可以画个等号。我在那个小小宫殿中,体验到窒息后,无数脉搏通达的另一种呼吸。我想我是生命,不是人,不是孩子,不是生物,只是生命的伊始。

你并不了解,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究竟死过多少次,又是否在死亡与新生之间,渴求过一次深切动心的爱抚。这并不是情人之间的许诺,你完全误读了,你写下这半部诗篇,只有我真正了解你,了解你诗歌之外,用生活跌宕铺成的空话。

从来不嫉妒,也从来不工作,从来像梦游人一样,只保留善良和仁慈的生存权利。你仍然记得,你的诺言和品行;你仍然在一个世纪之前,渴望着结伴同行。可是,为什么你依然那么牵挂?

我在万千次血脉的悸动中,感受到你的那种语言。

你在催促我,是吗?你在催促我,快快通过那个隐秘的关卡和通道出来,是吗?你和我说着,那些古老的旅行,沙漠中跳跃的猎物,石板路上,被月光和星光拉得长长的、熟睡的影子。

这是你的快乐,当然也是我的。

你曾经把这些,向上帝倾诉。是的,当别人倾吐苦水的时候,你从来都是背道而驰。你是真正尊重神灵的异乡人。你背负着我的意念,哪怕最不起眼,或者最难堪的念头,你都不愿低下,你孩童般倔强的头颅。你是如此纯真地希望着,也悔恨着,因为你即将丢失我。

时间,不容置疑赶走了青春和生命,这是我在通往过去的孔洞中,上帝给予我的启示,也是浇筑我们的悲哀。

可我被一团团血肉,紧紧地围困住了。

不允许说,不允许苦,不允许笑,也不允许怒,这个漂亮的青年人,不叫杜瓦尔,不叫迪富尔,不叫阿尔芒,不叫莫里斯,叫什么?兰波,蓝波,坏蛋,白痴……他们还是她们,用生活折磨你,也用血肉来阻挡我;他们还是她们,还用变性来嘲弄你,也用无性别,来惩戒我。

他们还是她们,究竟是些什么呢?

“唉!所有活动着的人在他看来就像那疯狂手中捉弄的玩物。”你为此狂笑不已,你因此成为了年轻的母亲、可爱的姐姐。我难道也生长并停留在这位虚假的母亲和虚妄的姐姐的肚子里吗?

我温热的血液和人类的血液,被你凶狠起来的样子着实吓着了。它们像我的世纪里,航天飞机的燃料一样,完全可以将你,再次送上浩渺的太空。对,是升天,不是升天堂;是我和你,不是那对得道的有趣夫妻。

我看到了,我存在的多种样式了。

你并没有在一个世纪之前发疯。你所写下的,在今天,完完全全成为了过去惊人的寓言。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出生过几次,究竟需要几次,就这么隐秘地存活并期待着。

谵妄Ⅱ

你用黄金锻造的语言,编织疯狂的故事。

这些故事在一个世纪后,被剥得赤身裸体;你自诩主宰的风景,被高耸入天的巨大阴影所笼罩;你喜爱的绘画,被一张张拍卖;你怜悯的街头艺人,被未来的抖音,炒得发红发紫;挂帘、装饰品、小布景、招牌、民间彩绘、小人书、小曲、诗词等,这些算什么呢?连给未来的发达做注释似乎都不够格。

唯一还有延续的情欲和力量,变幻着花招,将文字用核聚变或者核裂变的方式,时时可展露头角,时时可借助古老的歌剧、无畏的小曲、朴素的诗词,甚至是老祖宗的话本、童话、儿童小人书、古老的歌剧、旧文学、拉丁语……这些都是带着情绪化的,它们其实更像是你全身的部位和组织。

就像你的骨骼、肌肉、血液、静脉,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组合成一个躯体,把罪名背上,因为你要带着罪,带着罪赎,在梦境中跟随十字军东征。

好了,这一切的事情,在你脑海中,翻腾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在我对世间万物的疯狂对位中,成为一个梦境的开端,成为你留给未来那半部诗篇追忆的缘由。

你定然知道,我是存在的,并因为你的存在而欣喜,尽管未来我被黑暗层层围困。

热爱发明,更热爱破坏,你用你的母体语言,图绘思想,那首十四行《母音》,当然也是我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

你对着天空大喊A,天色就黑了下来;你用脚,狠狠朝空气踢踹了几下,气流就旋转成E,月光白白、洒满了大地;你用心绪仔细辨别,一群刚刚飞过的夜莺排列成I,一大片罂粟,便摇摆着红艳艳的花朵,等待着结出黑暗的果实;你再用你跳跃的思维,横跨脑垂体组合成O,蓝色的大海,随随便便就想,翻越喜马拉雅山脉;你最后用眼光,把远方淡淡的影子,定格成U,过了一个世纪的春天,长满了绿茵茵的野草,在与时间赛跑……

你没有向任何人吹嘘,你其实还保留了一整套能发出声响的秘密节奏,这是语言在未来,发生巨大变异的基因密码。你保有得死死的,对谁也不说,对谁也不愿意展示,你寄存在一个世纪后的这半部诗篇。

“一阵风暴从天空隆隆驶过。”

你在无声的黑夜,写下有声的句子,但它依然是无声的,除非你念出来,但是念出来又能怎么样?句子里的声音,依然是无声的,就像我,没人相信,我就是那半部诗篇;没人相信写下我的人,在一个世纪以前看见天空,宛如黄金,看见黄金,便大声哭泣,一哭泣,黄金便流动了起来,一流动,他便渴极了,想要饮下一整个天空。

可他依然只是一个人,一个诗人,一个癫狂至极的死去了一个世纪的诗人。

他大言不惭,要给巴比伦国王的臣民的灵魂,都戴上王冠。他在做至高的冶炼术的冶炼吗?他竟然误把工厂当作寺庙;误将飞鸟,当作天宇路上驰行的四轮马车;还有那湖底巨大的怪石,也被他说成是餐厅。

他用他的词语,堆砌种种神秘、种种不可思议的妖魔鬼怪。他中了幻觉的毒,还不自知,为什么呢?因为他面前铺开了灵簿狱,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一曲曲抒情的歌谣哼唱。

我听到过这些唱腔,它们根植在我即将成形的身体部位。我极力想拒绝阻止,但我是空洞的,我没有任何头脑可以抵御,没有任何手脚可以阻挠,没有任何一点点完整的作为人类的形态,可以隔绝这些疯狂的诅咒。

我多么失败,我的母体,完完全全封闭着我,尽管她是多么热爱,爱一个尚未出世者的鼹鼠般的童贞。

“不洁的病态的焦渴,使我的血脉发黑变色。”

你最可珍爱的时间,和我最期待的时间,有时候,就这么重叠交织着。你预感到,我在未来存在着的存在了,既然你的血脉发黑变色,那么你的这半部诗篇,就无可避免,要延续你与这个世界的低沉撞击。

不是吗?

你喜爱的沙漠,越来越大;你渴望烧毁的果园,越来越多;你长久驻足的破落店铺,消耗着一代又一代房屋主人的命运。还有那些乏味的酒,那些勾兑的酒精,正把一个个硕大的胃,刺激得更加鼓胀。

“将军”,火之神,究竟是谁令温暖的小巷发臭,究竟是谁,让你双目紧闭?你紧闭着双目,难道就不能看到我了吗?

毁圮的城堞,多么遥远。

你记忆中的旧炮展览,在被它摧毁的华丽商店的大玻璃橱窗里。沙龙,已经沦落为夜夜笙歌的情欲之地。废气灰尘,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时代动力。排水管,被一场场大雨冲洗,来不及锈蚀便被废弃。闺房里,弥漫着大麻可卡因海洛因冰魔的剩渣残烟。红宝石蓝宝石黄宝石,早已经不再稀奇。

人人相信自己,朝那些蜢虫飞蛾,可以喷一喷灭害灵。

对不起,请到它们的天堂去吧!死翘翘的白光,整夜整夜,把城市眼睛都刺瞎。

可惜这些,你都看不着,我也看不见。这些现代的无字诗篇,像一头饥饿的巨兽,它们无孔不入,它们寄生在每个人的血脉中,啊,多么芬芳的血液,宛如隔世的佳酿;多么欢快的便池,恍如盛满中世纪肺病的玻璃苣。

“我若是有胃口,只想吃泥土和石头。”

你对生活的胃口,显然巨大无比。不像我,全然不知道原来生活需要空气,需要阳光,还需要土地。你带着生活所需的物欲,却要换取精神上,另外半部诗篇的光芒。

何其徒劳。

你难道忘记了,饿得头晕目眩的日子;你难道记不得,你偷偷潜入梦中,去吮吸那些旋花的植物的毒液。

结果如何?那些毒液,真的让你心花怒放了?

还有垫在你胃部,被榔头敲碎了的石块,它们还留着教堂诵经的声响。你真以为,这就是灰色山谷中的面包?

你忘记了昔日洪水是如何凝固成卵石的。它们就是史前巨兽下的奇妙的蛋,不是蛋挞,是群狼追逐的,那种圆月弯刀般冷酷的精神食粮;是信仰,是“狼在绿叶丛下嗥叫,吐出它饱餐家禽的五彩缤纷的彩羽”。

不过,你空自饥饿的尽头,不过也是“和狼一样我也在空自消耗”。消耗蔬菜和果实的,都背着你去田地里摘取,甚至连那只金灰相间的大蜘蛛,也在拼命吞噬紫堇花。

你看着这些,你一定也累了。我倒是记得梦境中的所罗门,还有祭坛前,你渴望着的火和汤汁,你会将生锈的骨头献出来吗?

赛德隆的水,滚滚而上,它是被引诱的。

它喜欢和世间所有的事物,混为一谈,就像是你和你的这半部诗篇,你用一个个隐秘的记号,一直在暗暗勾兑着,我因此感觉到了,无休止的搅动和循环、循环和搅动,在停不下来的小小宫殿中,我如此安静,睡在一个世纪前,你浑浑噩噩的饥饿的睡眠与和解中。

“找到了!什么?永恒。那是溶有太阳的大海。”你的错觉告诉我,你很好,幸福、理性,可是为什么你认为,蓝天也是青黑的呢?

你渴望的欢乐,太大太多,咽下的苦水,就一直止不住,不是么?你活在金光闪闪的文字背后,你就不得不换作另一副滑稽又迷狂的面孔;你以为找到了大海,其实是永恒找到了文字的解脱方式,就像是白昼找到了黑夜,黑夜在慢慢观测你的意愿和灵魂。

你渴望赞美,作为人类,而不是单个的你。所以你飞奔不起来,所以你渴望的科学,停滞得太久,而停滞太久的科学,往往成为苦刑,你就是唯一的受刑人,因为你把文字,变成唯一的希望,再把这唯一的希望,一挥而就。

你因此忠诚于炭火。

那些锦缎,不过是炭火引诱你犯罪的一份热忱。你希望用坚忍,来做世界的挡箭牌。我难以理喻的是,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大海,为什么还要让那半部诗篇曝晒在太阳下?你就那么确定,那么自信,我在未来的世纪,一定暗淡凄惨、永无天日?

你让我最为感动的,并不是你能成为,一幕神奇壮美的大歌剧,也不是关于道德和脑髓的颠倒置换,而是人们在你眼中的生活。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活着这个最高准则,驱使你在不远的未来,脱离你的文字。

这是你的另一番书写,也是破坏的另一层隐喻。你为人人有福而快乐,甚至因此你可以爱上一头猪,这头猪有着多种生活的可能。

你欣然接受了,你爱它的这种可能,当然,也有更多的所谓家庭,在你眼中,俨然成为一窝狗,不过也是猪要好的朋友。你以此两种动物,玩着诡辩的游戏。你就是那个中间人,或者准确地说,是那个主持人。你会将发疯的自己驱逐并严加管束,你有这种能力和机遇,而我也有你这种荒诞至极的想法。

我知道你料事如神,故而,将我推后了一个多世纪才播种下去。可惜我不是种子,我不发芽不生根,也不需要土地,这一定让你失望透顶。

你并不希望,我成为第二个你,并拥有第二种诡论。我感受到了威胁,你隔着遥远时空,发出一道指令。会有人帮你找到我的,也会有人帮你将我注入虚幻的梦境。

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你的诗篇,你的这半部诗篇,除了荒唐的想象,一个尘世的肚皮,还能孕育什么呢?

西梅里的交界处,并没有什么威胁。你的沉睡和梦境,并不能掩饰你的软弱和缺陷。你真的就成熟到坐以待毙?还是你可以把影子和旋风,统统抛弃?

你病的样子,就是我受威胁的样子;你着魔的日子,也是我被洗涤污秽的时期。

大海迎面奔腾而来,彩虹迎头痛击而下,这就是生命的壮阔,这就是力量和美,是不是?你如果是悔恨,那么我就是蛆虫;你如果在阴暗中,越来越温柔,那么我就能在雄鸡报晓时,拔掉福祉的利齿。

它们都多么善于伪装啊,你神奇的设计,让幸福无人可避。

我愿你待在你的世纪的古堡中,向美致敬!我更愿一切都过去完结,因为我正被新的世纪新的生命酝酿成形。可我,为何还得带着那么多死去的记忆呢?

真正的我,是多么渴求回到你,呕心沥血的这半部诗篇中,哪怕是回到其中矫情而骗人无数的一两句中:

“啊!我还有什么企求:自有幸福承担我的生命”。

爱松,云南昆明晋宁人,中国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金缕曲》,诗集《巫辞》《弦上月光》《在漫长的旅途中》《天上元阳》,长篇报告文学《云南有个郑家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