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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0年第12期|飞廉:小寒怀远
来源:《雨花》2020年第12期 | 飞廉  2020年12月23日07:28

腊八孤山即景

 

到处落着蜡梅和山茶花,

有人折上几枝供在林和靖、明末才女的碑前。

有人走在山道上,像灰鹤独舞;

有人满腹破破烂烂的河南旧事;

打太极的老人议论枯荷的

效用;十几年前,有人在这棵

沙朴树上刻下谈桥女孩的名字……

孤山上,阵阵寒云。

 

清王朝的行宫只剩下断石,历劫不磨的

是鸟鸣和蜡梅的香气。

几番风雨,秋瑾的造像,猛一看

更像观音菩萨。

 

晓入湖山

 

孤山下那棵八百年的香樟树

统领着西湖的其他草木。

 

如果你家的那只狸猫,逡巡在

黑夜苏堤上的野狗,

灰鹊在寒云之间筑巢,

如果紫禁城的那块石头,

如果它们突然张口说出真相,

这世间是否再次风雨如晦……

 

二十年来,借助于龙井茶和李商隐,

我艰难地从一个北人蜕变成南人。

公元三世纪

从汾水得到玉玺

一举灭晋的匈奴人刘渊

他的热血流经千年

在一个江南女子身上开了花——

给她一个惊人的鼻子,和纵横的胆气。

 

小寒怀远

 

春日,这些熙熙攘攘的小黄车,

这些昨天还落叶满地的小黄车,

今天一早,就随着她的远去,消失了。

甚至在理发时,也没有勇气

跟镜中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对视。

来自鄱阳湖的理发师,

他手中的剪刀像湖里的水鸟,

在我头顶萧索的芦苇丛翻飞。

门外,邻家老祖母

安慰着大嚼皇帝柑的孙女:往后

下雪的日子多着呢。

 

青楼满座,只因人心寂寞,

今年雨水下得太勤,

九华山下查德盛兄弟的坟恐怕站不住了。

 

嘲 雨

 

春雨茂密,像钱塘江辽邈的春水,

所有的鞋子都漂在水上,

所有的睫毛都挂着烟云,

远处孩子寂寞的笑声也湿漉漉的。

雨中,一只猫一闪而过,

消失在流水桥弄的小巷深处。

在这多雨的江南,

读着《警世通言》,雨声

一样陈旧,固执,

你用二十年的光阴,写下这本单薄的

小诗集。

 

风雨读李商隐

 

桃花弄54号院,木鱼响了一天,

雨声不绝,用延年术煮一剂不老之药。

香烛的气息透过雨雾

飘进三楼。站在窗前读李商隐,

吹裂孤竹的李商隐,

句奇语重的李商隐。

远处,西溪河边,金华银行门口的

两只石狮子,日夜守着八字桥。

风雨读李商隐,快乐难以言说,难以言说,

要喝点酒,喝点酒。

 

重 阳

 ——回赠鲁晓米

 

秋虫已寥落,抱关听五更,

粉蝶登上十四楼我家菊花台。

 

重阳佳节,窗前放清水一盆,

为小女取来明月;

 

一年不见,

故园当又倦困在蛛网里。

 

胸中再无少年事,老友来访,

煮鸡头用明珠一斛。

 

儿女情多,风云气少,

你我诗句里裹挟了太多的霜雪。

 

七月十五望月记

 

今晚是秋虫的天下。那深藏在骨头的

裂缝里,随我走南闯北,

时常饥饿的那只蟋蟀也加入了合唱。

昨晚无风,清露滴我衣裳;

今夜风来,白杨枝头刀剑齐鸣。

这面目全非的自行车,

少年时代最忠实的朋友,它随我走过不少迷途,

最终把我带上了世俗认可的正路。

潦草如命运,红砖墙上,

残留着我初中时用铅笔乱画的电路图。

二十几年一直挂在墙角的老葫芦,

竟倒出了一把我藏在其中遂被忘记的爆竹,

当年我们同样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

要离开家乡,去那广大未知的世界。

凌晨两点,远处传来了鸡鸣;月下,两只猫

追逐着掠过墙头,

一闪即逝,恍如我三十六年的人生。

 

向但丁致敬

 

 在你写《地狱》的年龄,

在这消磨人的江南新城,

在一个九点后的夜晚,

我关灯,离开这所带蝴蝶园的学校,

我似乎听见了远处的江水声。

沿着大地被撕开的一个裂口,

我走到幽深、不见星光的地下。

疯狂赶路的地铁,

坐满了疲倦的年轻人,

他们在微信里追逐浮云。

我的身边坐着一个女孩,

头发浓密,就像罗塞蒂笔下的贝雅特丽齐,

有一刻我们谈起了永生,

在这露水的浮世。

 

宝石山日暮

 

流水冲洗着碗碟,

全城吃杨梅。

桃花弄巷口,南华书店转让,

新开了一家宁波银行,

老人们用杭州话谈论国事,

一个小女孩突然忧虑明天的考试……

我是宋玉,凌濛初,

我是电线上起落的观音燕,

我是老虎窗前那只孤单的麻雀——

风吹动香樟树,

吹动竹衣架上挂着的床单,

晚霞渐渐暗淡。

在我最好的年龄,我出色地

描绘过这远古的风声,

我在“拍案惊奇”系列

写下了我看到的每一个动人的细节。

 

马塍路上的姜夔

 

在这个盛夏的夜晚,

一阵急雨过后,

我走在姜夔当年走过的马塍路。

八百多年过去了,路旁的小店

依然卖着茶叶和丝绸,银行取代了当铺。

我们快步慢步走着,怀着各自的忧虑。

在黑暗的巷口,我们走到了一起,

灯光下,我们分开,

一阵风过,梧桐枝头蝉的惊鸣

像闪电照亮我的单衫、他的短袍。

他一再提起合肥的那个女孩,

在他看来,国破家亡都抵不上少年情事。

夜深道别的时刻,

他向我祝贺,为我写出的那些出色的诗句。

 

大暑,虎跑即景

 

盛夏最热的一天,

大慈山白鹤峰下,

我走进晚唐僧人寰中那烟云缭绕的梦境,

他听见的虎啸在草木间生锈,

他梦见的泉水

一千多年后,冲洗着我发烧的肺腑。

弘一法师塔前,茂林苍翠,

他清绝的诗句而今只有山林的鸟雀传唱。

    飞廉,本名武彦华,1977年生于河南项城,毕业于浙江大学,现居杭州。著有诗集《不可有悲哀》《捕风与雕龙》,与友人创办民刊《野外》《诗建设》。